“担心你的家人了?”
“是。我的父母年事已高,我、我又是偷偷跑出来的····”
“告诉我,孩子,你是哪里人?”
我写了三个字,递给他。
他扫了一眼,便眉头紧皱,我的心一沉,一把扶住桌角。
“哎呀!秀泽,虽然我不想打击你,但是,我听说·····”他欲言又止,避开了我的眼睛。
“团座!你听说什么了?你、你快说呀!”我按住喉咙。
“我听说今年一月份,我军一高级军官被当地几个乡民救起;养伤期间,一队日本兵在汉奸引导之下,在一天深夜,突然闯进镇子·····”
“那、那后来呢?”我摇着他的肩膀,生怕听到我不愿听到的消息。
“唉!为了保护那位军官,全镇遭到清洗,最后一把火···唉!”李勋甫一拍大腿。
然后,我感觉我好像是晕过去了;白雾缭绕之下,我看到我的老父亲、老母亲、姐姐姐夫们······
“秀泽,秀泽···”
“谭班长、谭····”
我慢慢睁开眼睛,尽力想看清身边的人;但是,一片模糊,我谁也认不出来。我捂住头,用力呻吟了一声。
“端药来。”是李勋甫的声音。
“不,我不喝。我、我···”
“这是命令!”
“团座,你就让我死了吧!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混账话!”有人扶起我,让我斜倚在团座的臂弯里,“我就不愿意说出这样的怂话!我一家老小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但是,我知道自己是一个军人,而且首先是一个军人!我知道自己应该干些什么,怎样像个合格的军人那样去战斗,以解救更多不幸的人,而不是婆婆妈妈地掉什么眼泪!来,干了!”
苦涩的药汁流入我的肚腹,但是,比这更苦的是我的心,那颗支离破碎的游子的心。
第六十九章 巧遇
更新时间2011…5…4 6:47:30 字数:2148
面对不幸的人,我们可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去劝解、安慰;但是,同样的事情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却困坐愁城、难以释怀,任何语言、任何行动在这一刻都显得那样软弱无力。这就是人性的弱点,人生的无奈。所以,面对那么多家庭支离破碎,亲人生死不明的弟兄们时,我用脉脉的温情去感化他们,用义不容辞的责任感去激励他们,帮助他们去战胜那种生离死别的悲怆与绝望。但是,现在我的老父、老母突遭大难之时,我也像别人一样经受不住,甚至更为脆弱·····
肃清了洪水以西的残敌之后,我们团又进入了休整期,等战斗力得以大幅提升之后,再接受新的作战任务。鉴于我的身体虚弱,团座特意为我放了三天假;还建议我最后游览一下不远处的五岳之一的嵩山,以排解愁闷。于是,我们十几个人相约,为了不惹人注意,换上了便衣,旖旎赶往嵩山。
中午时分,我们来到山脚下;略作休整,吃过便饭,我们便开始了登山之旅。开始时,因为情绪普遍不高,所以气氛显得颇为沉闷;但是,随着我们攀到半山腰之后视野渐渐开阔,忧愁被暂时忘却,欢声笑语慢慢多起来。确实,雄奇壮丽的奇峰异岭比比皆是,飞流俊瀑、碧水潺潺,微风拂面,松涛阵阵,时时处处令人陶醉,无限神往。
不知是谁提议,我们开始了爬山比赛;由于我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所以很快就落在了后面。由疾行到慢走,从踉踉跄跄到扶杖而行,我被他们越甩越远,终于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之上坐了下来,借力的树枝被扔出老远。这时,天色渐渐暗下来,原本轻笼在顶端的雾气似乎更浓了;落日余晖,初秋时分的枫叶已经开始变红,俯首望去,瑰丽异常,如霞似血。
我就这么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想起了昔日阵亡的战友,我的死难的父母,还有丽华——那个让我刻骨铭心、难以割舍的人。于是,我轻声吟唱道:“戎装在身,游子不改思乡意;硝烟正浓,泪眼朦胧又添愁。夕阳似血,枫叶借得几分红?白发如新,松波呜咽山无言。望穿秋水,敢问云崖何日暖?告慰爹娘,儿今梦里回家园·····”
我轻声啜泣,不能自已;索性两手抱住头,放声大哭起来。忽然,身后传来一声低沉而哀怨的叹息,有人在我身后坐下来;实际上,他的背和我的背已经靠在了一起,使我顿生同病相怜的感觉。只有心碎的人才会明白别人的痛苦,那声叹息令人销魂,充满悲伤、哀痛、压抑和无奈。我们就这么坐着,一句话都没有说;任凭山风阵阵,暮色沉沉·····
终于,那人带着哭腔开口问道:“兄弟!你到这里来独坐,一定遇上了什么伤心事吧?”
我呜咽着答道:“是啊!听说,我的父母已经离开人世了。”
“是吗?人世间的不幸竟然会如此相似,前几天,我的父母也过世了。”那人声音嘶哑,可见是如何悲伤过度。
“你父母是如何过世的?”我问道。
“唉,一言难尽。那兄弟你呢?”
“我父母被万恶的日本鬼子和该死地狗汉奸给祸害死了。”听到这句话,他似乎浑身一颤。
我回过头来,握住他的双手,正要说什么;那人忽然一声惊呼,像兔子一样跳开了。借着最后一抹红日西坠残存的光亮,我也看清楚了他的面貌,只觉得头皮嗡的一声,脑袋像要炸开一样。
几乎是在同时,我们同时惊呼起来:“是你!?”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谁能想到此时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断肠人竟然是马文忠这个混蛋呢???!!!和我一样,他也是一身便服,他一身白衣,使得左臂上的黑纱更加刺眼;和我一样,他的脸上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错愕表情,如遭雷击,直插插地戳在那里。
原来,彼此都带着哭腔,他又声音嘶哑,再加上绝对想不到,所以,我们根本就不敢相信会这么巧。但是,事实摆在眼前,明明白白,真真确确。
就像在照镜子一样,我们几乎同时用右手掐了一下左胳膊,又捂住脸蹲在地上;然后,几乎同时暴跳而起,一场激烈的斗殴开始了!
虽然我比他高出半头,但是,马文忠却像疯子一样不屈不挠,拼命对抗,竟然打了个平手。彻骨的仇恨使得这场相遇完全变成了贴身肉搏,极其冲动之下,根本就没有什么技巧可言。我们的身体纠缠在一起,蛮力对蛮力,痛骂对痛骂。我们就是如此不管不顾地在小路上撕扯着、怒吼着,两边就是黑黝黝深不可测的悬崖·····
终于,我们气喘吁吁地推开对方,瘫倒在地上半坐着,横眉怒目地盯着对方,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畜生,你的伤全好了吗?”我问道。
“你也还没死?”他毫不示弱。
“老天无眼,怎么还没一个晴天霹雳劈死你!”
“难以置信,日本人的子弹竟然还没有结果你!”
“你没死,我怎么会死?”
“说,你这个乡巴佬来这里干什么?又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来?不早不晚的,啊?”他咬牙切齿地问道。
“我还想问你呢?”
片刻的沉默,马文忠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就说过,我们是一对欢喜冤家,哪里路窄就凑到哪里。怎么样,这次算打平了?”
“这么说你老子已经恶贯满盈了?”我也笑起来,指着他左臂上的黑纱,“你戴那个东西怪好看,也怪合适的!”
“你不也要戴上了吗?如果刚才我没有听错····”
我打断他的话:“我的父母可能死也可能没死,但是,你老子是确确实实得地报销了,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呀!”
“我父亲是病死的!”他咆哮道。
“上天让恶人死有很多种形式,比如说疾病,还有·····”
“放屁!那是因为黄河绝堤把他老人家气得吐血而死的!把他的心血一下子全毁了!”
“就因为死了几个日本人?这个老混蛋!他亲爹死的时候也不见得会这样吧?”我嘲弄道。
“谭秀泽!我他妈杀了你!”马文忠挣扎着爬起来,我也大吼一声站起来。
第七十章 河东河西(上)
更新时间2011…5…7 6:43:20 字数:1940
我和马文忠的恩怨注定还没有到彻底清算的时候。就在我们二度交手且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一群人冲了过来,把我们两个都吓了一跳。
“班长,是你吗?”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喊道。
是李云飞!
“是我!”我的回答让马文忠一声惊呼。但是,我从不会乘人之危,就算是面对自己的仇人,我也要自己解决。
于是,众人七手八脚地把我们两个分开。由于马文忠左眼被击中,以至于肿胀起来;所以他只能用一只眼睛看人,就像一个囚犯。我左颊生疼,嘴里发甜,也挨了几下。
看到我和一个衣着体面的人打得不可开交,弟兄们显然都很惊讶。而马文忠呢?显然看到我们人多势众,心里觉得不安;就在弟兄们围住我查看我的伤势的时候,马文忠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溜烟往山上跑去。我哈哈大笑,在月光下开心地看着他那慌不择路的狼狈相。但是,他为什么要往山上跑呢?花同样的力气,下坡路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对于我和马文忠的恩恩怨怨,我无法对弟兄们提起;如果我说刚才那个人就是我们六十五团的仇人,对这帮小伙子来说未免过于难以置信。谁都知道,是日军第十四师团攻陷了菏泽;对他们来说,把这个事实和刚才那个衣着体面的中国人联系起来,未免过于荒诞不经。除了我,人世之间还有谁明了马文忠的丑恶嘴脸和他背后那股惊人的能量、那些阴险狡诈的势力呢?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日军西进曾经令马文忠父子欢欣鼓舞,激动万分;多年来的梦想似乎就在眼前了,权势和金钱····但是,黄河绝堤无情地击碎了这对阴谋家的梦想;遭受惨重损失的日军面对滔滔洪水再也无力西进,对他们父子来说本来触手可及的东西再次变得遥远起来——不对,应该说是从此远在天边,只能仰望。这种打击来得是如此突然而猛烈,就像晴天霹雳炸响在头顶,把老头子一下子就给震懵了!缓过劲来之后,他一口鲜血喷出来,从此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