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拟再出击楚,忽从外面递入军书,报称项王从成皋发兵,向西进行。汉王忙遣得力将士,
前往巩县,堵住楚兵西进,一面与众商议道:“项王今欲西往,无非是窥我关中。关中乃我
根本重地,万不可失,我意愿将成皋东境,一律弃去,索性还保巩洛,严拒楚军,免得关中
摇动,诸君以为何如?”郦食其急忙应声道:“臣意以为不可!臣闻君以民为本,民以食为
天,敖仓储粟甚多,素称足食,今楚兵既拔荥阳,不知进据敖仓,这正是天意助汉,不欲绝
我民命呢。愿大王速即进兵,收复荥阳,据敖仓粟,塞成皋险,控太行山,距蜚狐口,守白
马津,因势利便,阻遏敌人,敌恐后路中断,必不敢轻向关中,关中自可无虞,何必往守巩
洛呢?”汉王乃决计复出敖仓,路经小修武,誓众进战。
郎中郑忠,却献了一条绝粮的计策,谓不如断楚粮饷,使他乏食自乱,然后进击未迟。
汉王乃令部将卢绾刘贾,率领步卒二万,骑士数百,渡过白马津,潜入楚地,会同彭越,截
楚粮草。越知楚兵辎重,屯积燕西,遂与卢刘二将,议定计策,夤夜往劫。楚兵未曾防备,
被彭越等暗暗过去,放起一把火来,烧得满地皆红,一片哔哔剥剥的声音,惊起楚兵睡梦,
慌忙起身出望,已是烟焰逼人。再加彭越卢绾刘贾三将,三面杀入,闹得一塌糊涂,楚兵除
被杀外,四散窜去,霎时间逃得精光。所有辎重粮草,尽行弃下,一半被焚,一半搬散。彭
越更乘势夺还梁地,共取睢阳外黄等十七城。得失原是无常。
项王尚在成皋,未得西军捷报,正在愁烦,不防燕西粮饷,又被彭越等焚掠一空,恼得
项王火星透顶,复要亲击彭越。因召大司马曹咎进嘱道:“彭越又劫我军粮,可恨已极!且
闻他大扰梁地,猖獗异常,看来非我亲自往征,不能扫平此贼!今留将军等守住成皋,切勿
出战,但当阻住汉王,使他不得东来,便是有功。我料此番击越,大约十五日内,就可平定
梁地,再来与将军相会。将军须要谨记我言,毋违毋误!”项王此言,却也精细,可惜任用
非人。曹咎唯唯听命,项王尚恐曹咎误事,复留司马欣助守,然后引兵自去。
彭越不怕别人,但怕项王自至,怎奈冤家碰着对头,偏又闻得项王亲来,越只好入外黄
城,督兵拒守。外黄在梁地西偏,项王从成皋过来,第一重便是外黄城。他已怒气勃勃,目
无全敌,一见外黄城关得甚紧,上面有守兵等列着,越觉忍无可忍,立率将士攻城。写出项
王暴躁,反衬舍人小儿。接连攻了数日,城中很是危急,彭越自知难守,等到夜静更深的时
候,开了北门,引兵冲出,得了一条走路,飞马驰去。楚兵不及追赶,仍然留住城下。城内
已无主帅,如何保守!因即开门投降。
项王挥动三军,鱼贯入城,既至署中,当即查点百姓,凡年在十五以上,悉令前往城
东,听候号令。看官道是何故?他因百姓投顺彭越,帮他守城,好几日才得攻下,情迹可
恨,意欲将十五岁以上的男子,一体坑死,方足泄愤。这号令传示民间,人人晓得项王残
暴,定是前去送死,你也慌,我也怕,激成一片悲号声,震响全城。就中有一个髫龄童子,
发仅及肩,独能顾全万家,挺身出来,竟往楚军中求见项王。楚兵瞧着,怪他年幼,不免问
及履历,小儿说道:“我父曾为县令舍人,我年一十三岁,今有要事,前来禀报大王,敢烦
从速通报。”楚兵见他口齿伶俐,愈觉称奇,遂替他入报项王。项王闻有小儿求见,倒也诧
异,便令兵士引入。小儿从容入内,见了项王,行过了拜跪礼,起立一旁。项王见他面白唇
红,眉清目秀,已带着三分怜爱,便柔声问道:“看汝小小年纪,也敢来见我么?”小儿
道:“大王为民父母,小臣就是大王的赤子,赤子爱慕父母,常思瞻依膝下,难道父母不许
谒见么?”开口便能动人。项王本来喜谀,更兼小儿所言,入情入理,便欣然问道:“汝既
来此,定有意见,可即说明。”小儿道:“外黄百姓,久仰大王威德,只因彭越逞强,骤来
攻城,城中无兵无饷,只有一班穷苦百姓,不能抵敌,没奈何向他暂降。百姓本意,仍日望
大兵来援,脱离苦厄,今幸大王驾临,逐去彭越,使百姓重见天日,感戴何如?乃大王军
中,忽有一种讹传,想把十五岁以上的丁口,统皆坑死,小臣以为大王德同尧舜,威过汤
武,断不忍将一班赤子,屠戮净尽。况屠戮以后,与大王不但无益,反且有损。所以小臣斗
胆进来,请大王颁下明令,慰谕大众,免得人人危疑。”好一番说词,恐郦生等尚恐勿如。
项王道:“汝说彭越劫制人民,也还有理,但我已引兵到此,为何尚助越拒我?我所以情不
甘休。且我要坑死人民,就使无益,何致有损!汝能说出理由,我便下令安民;否则连汝都
要坑死了!”小儿并不慌忙,反正容答说道:“彭越入据城中,部兵甚多,闻得大王亲征,
但恐百姓作为内应,就将四面城门,各派亲兵把守,百姓手无寸铁,无从斩关出迎,只好由
他守着,惟心中总想设法驱越,所有越令,均不承认,越见人心未附,所以夤夜北遁。若百
姓甘心助逆,还要拚死坚守,等到全城死亡,方得由大王入城,最速亦须经过五日十日,今
彭越一去,立即开城迎驾,可见百姓并不助越,实是效顺大王。大王不察民情,反欲坑死壮
丁,大众原是没法违抗,不得不俯首就死,但外黄以东,尚有十数城,听说大王坑死百姓,
何人再敢效顺?降亦死,不降亦死,何如始终抗命,尚有一线希望。试想彭越从汉,必且向
汉乞师,来敌大王,大王处处受敌,纵使处处得胜,也要费尽心力,照此看来,便是无益有
损了。”说得明明白白,不怕项王不依。项王一想,这个小儿,却是语语不错,况与曹咎期
约半月,便回成皋,今已过了数日,倘或前途十余城,果如小儿所言,统皆固守,多费心
力,倒也罢了;倘或误过时日,成皋被汉兵夺去,关系甚大,如何使得?因面嘱小儿道:
“我就依汝,赦免全城百姓罢。”小儿正要拜辞,项王又令左右取过白银数两,赏赐小儿,
小儿领谢而出。
项王即传出军令,收回前命,所有全城百姓,一体免罪,部兵不准侵扰。这令一下,百
姓变哭为笑,易忧为喜。起初还道由项王大发慈悲,相率称颂,后来知是舍人儿为民请命,
才得幸免,于是感念项王的情意,统移到舍人儿身上。一介黄童,竟得保全千万苍生,真是
从古以来,得未曾有了。可惜史家不留姓名。项王复引兵出外黄城,向东进发,沿途所过郡
县,统畏楚军声威,不敢与抗。且闻外黄人民,毫不遭害,乐得望风投诚。彭越已向谷城奔
去,把前时略定十七城的功劳,化为乌有。项王得唾手取来,行至睢阳,差不多要半个月了。
时已秋尽冬来,照着秦时旧制,又要过年。项王就在睢阳暂住,待将佐庆贺元旦,方才
启行。转眼间已是元旦,即汉王四年。项王就在行辕中,升帐受贺。将佐等统肃队趋入,行
过了礼,即由项王赐宴,内外列座,开怀畅饮,兴会淋漓。忽有急足从成皋驰来,报称城已
失守,大司马曹咎阵亡。项王大惊道:“我叫曹咎谨守成皋,奈何被汉兵夺去?”报子说
道:“曹咎违命出战,被汉兵截住汜水,不能退回,因致自尽。”项王又顿足道:“司马欣
呢?”报子又说道:“司马欣也殉难了。”项王忙即起座,命左右撤去酒肴,立刻传集三
军,西赴成皋,小子有诗叹道:
圣王耀德不劳兵,得国何从仗力征,
试问乌骓奔命后,到头曾否告成功!
究竟成皋如何归汉,下回再当叙明。
自汉王起兵以来,所有军谋,似皆出诸他人之口,几若汉王无所用心,不过好受人言,
虚怀若谷而已。然观他驰入赵营,潜夺兵符,并不由旁人之授计,乃知汉王未尝无谋,且谋
出韩信诸人之上,此张子房之所以称为天授也。但韩信号为名将,而防禁乃疏阔若此,岂古
所谓节制之兵者?张耳更无论已。彼十三岁之外黄儿,竟能说动暴主,救出万人生命,智不
可及,仁亦有余。昔项王坑秦降卒二十万人,未有能进阻之者,使当时有如外黄儿之善谏,
宁有不足动项王之心乎?故项王若能得人,非不足与为善,惜乎其部下将佐,均不逮一黄口
小儿,范增以人杰称,对外黄儿且有愧色,遑问其他!无惑乎项王之终亡也。
第二十九回 贪功得祸郦生就烹 数罪陈言汉王中箭
却说楚大司马曹咎,与塞王司马欣,统是项王故人,始终倚任。咎与欣尝有德项梁,事
见十二回。项王且封咎为海春侯,叫他坚守成皋,原是特别重委,再派司马欣为助,总道是
万稳万当,可无他虞。曹咎也依命守着,不欲轻动。偏汉兵屡来挑战,一连数日,未见曹咎
出兵,倒也索然无味,还报汉王,汉王与张良陈平等人,商就一计,用了激怒的方法,使兵
士往诱曹咎。一面派遣各将,埋伏汜水左右,专等曹咎出击,好教他入网受擒。布置已定,
遂由兵士再逼城下,百般辱骂,语语不堪入耳。城中守兵,都听得懊恼异常,争向曹咎请
战。曹咎素性刚暴,也欲开城厮杀,独司马欣谏阻道:“项王临行,曾有要言嘱托足下,但
守毋战,今汉兵前来挑动,明明是一条诱敌计,请足下万勿气忿,静候项王到来,与他会
战,不怕不胜。”曹咎听了,只得勉强忍耐,饬令兵士静守,不准出战。汉兵骂了一日,不
见城中动静,方才退出。越日天晓,又到城下喊闹,人数越多,骂声越高,甚至四面八方,
环集痛詈。到了日已亭午,未免疲倦,就解衣坐着,取出怀中干粮,饱食一顿,又复精神勃
发,仍然叫骂不绝。直到暮色凄凉,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