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鼎沸的兴南港,史密斯少将为战死的陆战队员们举行了最后一次葬礼,200多名僵硬的士兵被集体埋葬在他们即将放弃并永远也不会回来的脚下的这个地方。
上百艘巡洋舰驱逐舰运输舰和船坞登陆舰等大大小小的舰船停泊在港口和附近的海面上,头顶上是成群结队的F…84和海盗式战斗机。远东空军以及美国海军的战术战斗机在此期间的战斗支援保有架数创造了新的记录,12月1日为230架,12月10日为360架,12月16日为318架,12月23日更是达到了空前的398架。美国海军第7舰队、第90特混舰队也倾其主力保障陆战1师及其第10军的海上撤退行动,舰炮把成吨成吨的钢铁倾泻在元山和兴南港的外围,以阻止中国军队的追击,短短几日就发射了6万余发炮弹,其火力猛烈的程度超过了三个月前的仁川登陆。在强大的海空力量的协同保障配合支撑下,阿尔蒙德第10军的10万余人(包括陆战1师、美7师残部、大韩民国第1军团)和98000人的难民以及17500辆汽车、35万吨作战物资得以顺利从海上撤离。最后,史密斯下令用400吨炸药炸毁了兴南港及其不能运走的全部剩余物资,在火山喷发一样的黑云烈焰中驶离了他一辈子也难以忘怀的北朝鲜的东海岸。
《长津湖》(78)
回望风雪弥漫的长津湖,史密斯心情沮丧。回想起与中国军队一幕幕拼死战斗的情景,他的心里充满了不安。在漫天的风雪呼啸之中,中国士兵冲锋的呐喊好像依然回荡在他的耳边,他们一波又一波前仆后继进攻的场面也依然在他的眼前浮现,挥之不去。史密斯摇了摇头。这是一支他既不了解也不能理解的可怕的军队,他永远也不要再与这样的军队在陆地上碰面。
奥利弗·史密斯的目光无意间停留在船舱的日历上,这一天刚好是1950年12月24日,他们的圣诞节。
一通锣响骤然而起,惊醒了沉睡的高地,震落了抖动的夕阳。锣声铿锵而密集,清脆而又富有节奏,它震颤着,呼喊着,穿透了苍茫的暮色,响彻在整个长津湖畔。
29
当老王头背着沉重的口袋重新回到黄草岭1081高地的时候,史密斯的陆战1师已经全部通过了这一处关隘。老王头在阵地上看到了美国人所看到的同样的景象。
“教导员!”
“陈阿毛!”
老王头呼喊着欧阳云逸的名字,呼喊着陈阿毛的名字,老王头从堑壕的这一头跑到堑壕的那一头,呼喊着他所能叫出来的每一个战士的名字。阵地上除了轻轻呜咽的风声没有任何动静,只有他老王头孤独而又凄凉的喊叫一声接着一声。
吴铁锤一路紧赶慢赶,直到夕阳西下才赶到黄草岭1081高地。
他没有想到1081高地是他这个部队最后的归宿,也没有想到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来跟自己的老搭档欧阳云逸告别。
百十口子冻僵的人都从堑壕里抬了出来,抬到了平缓的坡地上。他们的身体弯曲着,保持着据枪射击的姿势,弯也弯不平,搬也搬不直,枪支抱在他们的怀中,冻结在他们的手上,拽也拽不下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凝结着寒霜,头发和眉毛胡子上密布着晶莹细小的冰粒,在夕阳昏黄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
《长津湖》(79)
吴铁锤看到了欧阳云逸,他好像完全睡着了,闭着眼睛,睡得很踏实、很安详。他的手上戴着蓝色的毛线手套,肩膀上背着他的帆布挎包,他的眼镜片冻裂了,眼镜架掉落在胸口上。吴铁锤把他的眼镜拿起来,解开欧阳云逸的挎包,用毛巾将冻裂的镜片擦了又擦,然后重新把它戴在了欧阳云逸的鼻梁上面。
吴铁锤看着面前睡熟的欧阳云逸,他还从来没有这样仔细的看过他。白天黑天,晴天雨天,不论酷暑还是严寒,他跟这个人形影不离,朝夕相处。多少年了?好像还是抗战的时候,在苏北,在他的老家吴家集,这个人带着他参加了新四军的抗日支队,他们一起打鬼子,打走了日本鬼子,他们从苏北北上鲁南打国民党,他们打了鲁南战役、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淮海战役等等许许多多的大仗,然后过长江,打上海,最后跨过鸭绿江来到这个冰天雪地的朝鲜半岛打美国鬼子陆战1师。这么多年了,他从没有想到过会同这个人分开,哪怕是在这个长津湖畔最残酷、最恶劣的环境中,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可是现在,这个他非常熟悉和非常敬重的人却在极度的严寒之中彻底睡了过去,他睡在自己的阵地上,没有离开自己的战斗岗位。吴铁锤知道这个人再也不会醒来了。
吴铁锤也解开了自己随身带来的挎包,这是他离开师医院的时候蓝晓萍交给他的,挎包里装着一件蓝晓萍编织的毛衣,天蓝色的,非常醒目,非常耀眼。蓝晓萍的手冻坏了,蓝晓萍编这个毛衣编了很长时间,针脚很粗很大,她觉得有些难为情,有些对不住欧阳云逸。她把这个毛衣交给吴铁锤的时候有一种很歉疚的感觉,拖了这么长时间,又织得这么不好,只能叫欧阳云逸对付着穿了。吴铁锤还能想到蓝晓萍当时那种羞涩、内疚的神情。吴铁锤将这件天蓝色的毛衣掏了出来,他把它轻轻放在了欧阳云逸的胸口上。
吴铁锤拿出了李大个还给他的那小半瓶洋河大曲,拔掉了瓶塞,将瓶中剩下的酒全部倒在了欧阳云逸的身体旁边。浓浓的酒香一瞬间飘散开来,飘散在寒冷的、沉睡着的1081高地上。
吴铁锤看到了陈阿毛,陈阿毛的怀里还紧紧抱着他那面雕花云龙纹的檀木匣铜锣,檀木匣子上包裹着不辨颜色的破烂毯子。陈阿毛的脸比任何时候都白净,半睁半闭的眼睛透过睫毛上的寒霜凝望着风雪之后的天空。吴铁锤把他的雕花云龙纹的檀木匣铜锣从陈阿毛的怀抱中抽了出来。陈阿毛抱得很紧,也睡得很熟,吴铁锤不想惊扰了他,他费了一些周折以后,才使这个锣离开了陈阿毛的怀抱。
《长津湖》(80)
吴铁锤看了看他前卫营最后的部队,这些人此刻都跟随着欧阳云逸躺在坡地上,躺在夕阳西下之中。这些人中许多都是老兵,从淮海、渡江和打上海的时候就跟着他,每当他冲锋的锣声敲响,他们就会像是下山的猛虎,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的步伐。可是现在他们都睡着了,睡在了荒凉而又寒冷的长津湖畔,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够听懂他吴铁锤的这个锣。
吴铁锤站立起来,手中拎着那面锣,他高大的身影由于夕阳的下沉而拉得很长。北望长津湖,长津湖一片沉寂;南看兴南港,兴南港人声鼎沸,陆战1师仍在进行着他们最后的撤退。
一通锣响骤然而起,惊醒了沉睡的高地,震落了抖动的夕阳。锣声铿锵而密集,清脆而又富有节奏,它震颤着,呼喊着,穿透了苍茫的暮色,响彻在整个长津湖畔。
吴铁锤敲了一通“急急风”,敲了一通“慢三锤”,尔后又是一通“急急风”,又是一通“慢三锤”,他挥开了膀子,酣畅淋漓地敲击着,敲得浑身冒汗,直至一声脆响,锣面变成无数的碎片划空飞舞,然后溅落在冰封雪冻的1081高地上。
暮色苍茫之中,吴铁锤孑然一身站立在高高的阵地上,他扔掉了锣槌,解开他的裤子撒了一泡尿。
夕阳像个金蛋子似的滚下了西面的群山,昏红的余晖最后一闪,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黑色的暮霭在大地上升起。吴铁锤的尿液迎着最后的余晖划空而过,如同一条闪亮的银鞭抽打在渐愈渐浓的暮霭之上。
阵地下面陆陆续续走来了一些兄弟部队的战士,都是由后面尾随着溃逃的美国人而来,人数七零八落的。吴铁锤系上他的裤子扣,对这些战士喊道:
“我是副团长吴铁锤,现在听我的命令,把你们的屌掏出来,每个人尿上一泡尿,然后拿起你们的机枪步枪手榴弹,跟我去追美国佬!”
《中国人民志愿军第XX军抗美援朝战争战史》记载:
(1950年12月)9日,黄草岭、真兴里之敌倾全力向北夹击我1081高地,我守备分队全部壮烈牺牲。第XX师苦战竟日,因人员大部冻伤,弹药耗尽,无力出击。18时,南逃北援之敌于公路铁路交叉点会合。10日17时,突围之敌全部逃过黄草岭,我部虽冻饿伤亡减员极大,但仍积极拼组第XX、第XX师之可战兵力约100余人,经祥在洞向直洞方向实施平行追击。
12日,军奉令在下碣隅里、古土里一线整理待命,同时以第XX师为主,将全军能行动之战斗人员组成一个参战师,待命参战。17日,残敌撤至连浦、兴南港地区,并在海空军掩护下从海上逃窜。24日,我友邻收复了元山、兴南港,第二次战役长津湖地区战斗结束。
战绩统计:
歼敌:毙伤美军6696人;俘虏美军589人,伪军58人;合计7343人。
缴获:榴弹炮50门,迫击炮19门,无坐力炮9门,火箭筒59具,高射机枪11挺,重机枪34挺,轻机枪60挺,冲锋枪24支,各式步枪851支,电台、报话、步谈机63部,炮弹2968发,枪弹377823发,坦克32辆,汽车125辆,装甲自行火炮11门。
击毁:坦克10辆,汽车85辆,飞机8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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