鸵鸵的脑袋歪了歪,眼睛里闪出柔和如梦的光彩来,唇边涌出一个很可爱的微笑,她回 答:“May be!”韩青又去谈其他的题目,谈着谈着,他第三次转向她,更温柔的唱: “Are you lonesome tonight?”
鸵鸵叹着气笑了,她的头低了下去,很干脆的回答:“Yes!”
韩青多快活啊!那一整天他们都很快乐,只为了这样的几句问话和答话,他们就很快 乐!这种情人间的小趣味,这种幽默,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深深体会深深了解而乐在其中。同 时,韩青还常常喜欢送一些可爱的小礼物给鸵鸵。
鸵鸵和所有女孩一样,是爱漂亮的,喜欢一切会闪光能点缀自己的小装饰品。韩青买不 起百货店里琳琅满目、五花八门的小玩意,手链、项链、耳环、别针、发夹… 可是,他会 做。他曾用好几个不眠的夜,把各种核桃类的硬壳敲碎,打孔,穿上皮线,制成项链送给 她。他也曾拔下水龙头上的链子,用三、四条聚在一起,制成一条手镯给她。最别出心裁 的,是在九重葛盛开的季节,他采集了各种颜色的九重葛,把它们穿成一串又一串。那九重 葛的颜色繁多,有粉红,有桃红,有淡紫,有深紫,有纯白,有浅黄… 他把这些小小花 朵,五色杂陈的,穿一串为项链,穿一串为手镯,穿一串为发饰。戴在她头上、脖子上、手 腕上。她那么喜悦,那么骄傲,那么快乐,而又那么美丽!她浑身都绽放出光彩来了,她整 个眼睛和脸庞都发光了。那天晚上,她就戴着这些花环去上课。老天!那晚她多么出风头 啊,所有的女孩儿们都包围着她,羡慕的,惊讶的,赞美的叫着:“你在哪儿买来的呀?”
“哦,你们买不到的。”她笑着。
“你从哪儿弄来的呢?”
“哦,你们弄不来的!”
“你分给我一串好吗?”“哦,这是不能分的!”
真的,谁听说过“爱”可以分呢?可以买呢?谁说过贫穷会磨损爱情呢?谁说“贫贱夫 妻百事哀”呢?谁说现实与爱情不能糅在一块儿呢?谁说现代的年轻人只追求物质生活呢? 谁说现在的大学生都不尊重“爱情”呢?谁说#####说#
匆匆,太匆匆 14
三月中旬,发生了一件事情。
那天,鸵鸵脸色沉重的来找韩青,很严肃的,很焦虑的,很烦恼的说:“告诉你一件 事,方克梅有了。”
“什么?”他一时转不过脑筋来。“有了什么?”
“唉!”鸵鸵叹气:“孩子啊!她怀孕了。她刚父告诉我的,哭得要死。她说不知道该 怎么办,如果给她家里发现,一定会把她揍死。你知道,她父亲那么有地位,是民意代表 呢!方克梅从小又学钢琴又学小提琴,完全被培养成一个最高贵的大家闺秀。现在好了,大 学三年级,没结婚就怀孕,她说丢人可以丢到大西洋去!”“徐业平呢?”他急急的问: “徐业平怎么说#”
“他们说马上来你这儿,大家一起商量商量看。不过,方克梅说,只有一个办法可行!”
“什么办法?”“打掉它!”“那也不一定呀!”韩青热心的说:“如果方家同意,他 们可以马上结婚,都过了二十岁了… ”“你不要太天真好不好?”鸵鸵正色说:“徐业平 拿什么东西来养活太太和孩子?他自己大学还没毕业,毕业后还有两年兵役,事业前途什么 都谈不上!他的家庭也帮不上他的忙!结婚!谈何容易!”韩青瞪视着鸵鸵,忽然就在徐业 平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学业未成,事业未就,中间还横亘着两年兵役!他瞪着眼睛不敢说 话了。尤其,鸵鸵那满面怆恻之情里,还带着种无言的谴责,好像方克梅怀孕,连他都要负 责任似的。他知道,人类的联想力很丰富。正像他会从徐业平身上看到自己,鸵鸵何尝不会 从方克梅身上看到她自己!他想着,就不由自主的伸手握紧了鸵鸵的手。“你放心,”他 说:“我会非常小心,不会让你也碰到这种事!”鸵鸵用力把自己的手抽回去,咬着牙说:“反正,你们男人最坏了!最坏了!”
什么逻辑?韩青不太懂。但他明白,此刻不是和鸵鸵谈逻辑,谈道理的时候。此刻是要 面临一个问题的时候,这问题,不是仅仅发生在徐业平和方克梅身上的,也可能发生在他们 身上,发生在任何一对相爱的大学生身上的。
下午,方克梅和徐业平来了。
方克梅眼睛肿肿的,显然哭过了。徐业平也收起了一向嘻嘻哈哈爱开玩笑的样子,变得 严肃、正经,而有些垂头丧气。“我们研究过了,”徐业平一见面就说:“最理智的办法, 就是打掉它!我不能让小方丢脸。至今,小方的父母还没见过我,他们现在绝对没有办法接 受我,尤其在这种情况之下。所以,只有拿掉它!”方克梅揉揉眼睛,鸵鸵走过去,用胳膊 护着她。什么话都没说,两个女孩只是静静的相拥着。韩青凝视徐业平,徐业平对他恻然的 摇头,他在徐业平眼底读出了太多的怆然,太多的无可奈何。于是,他什么意见都没有再提 出来,只问:“有没有找好医院,钱够吗?”
“针,小方那儿有。斐斐说,去南京东路,那个医生马上可以动手术,只要两千元。”
两千元!原来,只要两千元就可以扼杀一条小生命。韩青默然不语。徐业平说:“能不 能请你和袁嘉珮陪我们一块儿去?说真的,我从没有这样需要朋友,而你们两个,是我们最 要好的朋友!我想,这事最好是速战速决… ”他转头去看方克梅:“小方,你怎样?如果 你还有什么… ”
方克梅迅速的回过头来,挺了挺背脊,忽然潇洒的甩了甩那披肩长发,居然笑了起来:“说走就走吧!”她大声说:“我打赌,每天有人在做这件事,我不是第一个,也绝不 会是最后一个!别人都能潇洒的做,我为何不能?”于是,他们去了那家医院。
医生和护士都是扑克面孔,显然对这种事已司空见惯。当然,徐业平和方克梅在病历上 都填了假名字假地址,医生和护士也不深究。然后,方克梅被送进手术房,护士小姐对他们 笑笑说:“放心,只要二十分钟就好了,手术之后躺半小时,等麻醉药一退就没事了。很简 单的,用不着休养,可以照样念书——呃,或者上班的!”难道连护士都看出他们是一群大 学生吗?徐业平默默不语,走到窗边去猛抽着烟,韩青也燃上一支烟,陪着他抽。鸵鸵不安 的在手术室门口张望,然后就若有所思的沉坐在一张沙发中,顺手拿起一本杂志来看,那杂 志的名字叫:婴儿与母亲。真的,一切好简单,二十分钟后,手术已经完毕。而一小时后, 他们四个就走出医院,置身在黄昏的台北街头了。徐业平用手搀着方克梅,从没有那么体贴 和小心翼翼过,他关怀的问:“觉得怎么样?”“很好。”方克梅笑笑。“如果你问我的感 觉,有句成语描写得最恰当:如释重负。而且,我告诉你们,我发现我饿了,我想大吃一 顿!”“这样吧,”韩青说:“我请你们吃牛排!刚好家里有寄钱来!让我们去庆祝一 下… 呃,”他觉得自己的用辞不太妥当,就顿住了。“本来就该庆祝!”方克梅接口: “我们解决了一件难题,总算也过了一关!走吧,韩青,我们大家去大吃它一顿,叫两瓶啤 酒,让你们两个男生喝喝酒,徐业平也够苦了,这些天来一直愁眉苦脸的!现在都没事了! 大家去庆祝吧!”
于是,他们去了一向常去的金国西餐厅,叫了牛排,叫了啤酒,叫了沙拉,好像真的在 庆祝一件该庆祝的事。两个男生喝了酒,两个女生也开怀大吃。徐业平灌完了一瓶啤酒,开 始有了几分酒意,他忽然拉着方克梅的手,很郑重的说:“小方,将来我一定娶你!”
方克梅红着眼圈点点头。
“小方,”徐业平再说:“将来我们结婚后,一定还会有孩子。我刚刚在想,等我们未 来的孩子出世以后,我们应该坦白的告诉那个孩子,他曾经有个哥哥,因为我们还养不起, 而没有让他来到人间。”“嗯,”方克梅一个劲儿的点头。“好,我们一定要告诉他。不过 你怎么知道失去的是哥哥呢?我想,是个姐姐。”
“不,”徐业平正色说:“是个男孩。”
“不!”方克梅也正色说:“一定是个女孩!”
“男孩!”徐业平说。“女孩!”方克梅说。“这样吧!”徐业平拿出一个铜板。“我 们用丢铜板来决定,如果是正面,就是男孩,如果是反面,就是女孩!谁也不要再争了!” “好!”方克梅说。他们两个真的掷起铜板来,铜板落下,是反面,方克梅赢了。她得意的 点头,认真的说:“瞧!我就知道是女孩,我最喜欢女孩子!”
“好,”徐业平说:“我承认那是个女孩子。现在,我们该给那个女孩取个名字,将来 才好告诉我们未来的儿子,他的姐姐叫什么名字。”“嗯,”方克梅想了想。“叫萍萍吧, 因为你的名字最后是个平字,萍萍,浮萍的萍,表示她的生命有如浮萍,飘都没飘多久,连 根都没有。”“那何不叫梅梅,”徐业平说:“因为你名字最后一个字是梅,梅梅,没没, 没有的没,所以最后就没有了。”
“不不,叫萍萍。”“不不,叫梅梅。”“萍萍!”“梅梅!”看样子,两个人又要掷 铜板了。刚刚那个铜板已经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韩青一语不发,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铜板 给他们。徐业平拿起铜板往上抛,落下来,名字定了,是梅梅,也是“没没”。鸵鸵忽然推 开椅子,站起身来,往大门外面冲去。韩青也站起身来就追,在门外,他追到鸵鸵,她正面 对着墙壁擦眼泪。韩青走过去,温柔的拥住她的肩:“不要这样子,”他说:“你会让他们两个更难过。我们一定要进去,吃完这餐饭!”
“我知道,我知道。”鸵鸵一叠连声的说:“我只是好想好想哭,你晓得我是好爱哭 的!我不能在他们面前耍是不是?”
韩青拿出手帕给她擦眼泪。
她擦干了泪痕,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