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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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蚂蚁-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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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天色渐渐变暗,太阳掩进云缝,西沉。花园里安装了灯饰,他独自坐到灯下,取出地图查看地形,确定所处的位置,用笔画圈作记号。标出到达火车站、汽车站等主要站点的公交路线。然后,点燃一只香烟,又拿出笔记本,记录当日发生的事。

    2004年4月8日星期四阴晴不定

    中午到了广州。然后驱车到中山,下午转入东莞。路上人不多每个人摆出很拽的样子。万江医院门口,碰见一个胖子,未可知姓名,带着一个上班族女人。胖子瞅我是外地人,便过来搭话。交谈中,得知他是从北京南下的有志青年。大学学习管理,毕业已经四年,可以说江湖经验丰富。家里不缺钱,但人不该碌碌无为虚过一生,于是他就南下了。他和我聊了许多历史、文化、经济方面的话题,看起来蛮有知识。我告诉他所学专业。他问我有什么特长,我说没有。他又问我有什么爱好。我说篮球啊——什么的。还有抽烟。他继续问我,怎么看待秦始皇。我说总体而言,功大于过。历史书上写着。他立即否定,认为秦始皇真有气魄,是个伟大的人。人要学会残忍。我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他接着问,管理和市场,哪一个更重要。我想起了政治经济学,回答,市场。他皱皱眉头,半天挤出一句话,说,错。管理比市场更重要。我马上抗议,说,产品没市场,要管理有何用?他半天又从嘴里透出一句话,又错。人脑是大脑的指挥部,管理层如同大脑。拿破仑有句话叫,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话未落音,我立即用鲁迅的话反对他,说,请不要忘记他身后那些兵!那女的早早离开了。这时,胖子默然无语,长叹一声,走到小卖部前,买了两只冰淇淋,递给我一只。然后消失了。

    写完日记,他打算露宿。翻开笔记本,找到一个电话号码,拨通了手机,告诉那边自己已经到了广州,并把详细位置告诉他。那边安慰他,让他不要担心,现在他人在新唐,有事脱不开身,建议余红星找个旅店落脚。他说,没足够的盘缠。对方说一百块总该有吧。最多花五十块便能找到个好旅店。坐了一天一夜火车,晚上好好休息。等明天派人接你。余红星挂断电话,心想,多亏他提醒。便拿起包,挎上肩走出了花园。此号码他曾经在学校拨过,对方自称在中山某家玩具厂工作,是校友,力邀他毕业到厂里上班。怕他不信,点了西安一些街道,证明他的身份。到广州后,余红星没有立即和他联系,而是驱车到中山、东莞瞎逛,意外碰到胖子。于是,趁着夜色,他搭出租车赶到新唐,打听旅店,然后安顿下来。

    走出小巷看见了白天。他整理好衣服,在巷口酒店门口徘徊,等着一个叫6的人接他。他用目光搜寻上身着白色甲克,下身一条褐色裤子的人。好久,酒店另一端,有两个人朝他走来。男的似乎发现了他:灰色西服,白色衬衫,背着一只黑包。高个子。他走近余红星,问他是不是叫余红星。他转过脸,微笑地说,我就是。你是6吧。6点点头。他是南方人,凹眼,低个,操着变了味的普通话。声音细细。女同伴目光呆滞,说话刻板、古怪,像背书一样。衣服不怎么干净,听口音,是北方人。他们有节制地笑,有礼貌地要帮余红星提包,努力缓和紧张的气氛,一边聊,一边走。

    女:你是哪里人?

    他:西安。

    女:我也是。

    他:是吗?哪里的?

    女:商洛。

    6:到过广州没有?觉得怎样?

    他:风景不错。

    6:哈哈。是吗?

    女:家里人都好?

    他:家里人好。

    女:有谁?

    他: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姐姐妹妹,哥哥弟弟。

    女:经济情况呢?

    他:一般。

    女:你是哪里人?

    他:不告诉你了吗?西安。

    女:啊。告诉了吗?你学校附近有什么?

    他:路啊,树啊。没山没水。有天桥。

    6:我们到里面去。

    他:我那校友怎样?

    6:他很好,是头儿。派我们来的。

    进了一家超市,楼上便是肯德鸡。有几个人,大概是朋友聚会。一排桌椅四对连在一起,他们随便落座。6问了他一些关于销售,尤其是对直销、传销等的看法。他问你们到底卖什么东西。6说会告诉你的。女的舒缓气氛,说,你是不是听见要做销售就打退堂鼓了。他想,妈的,倒霉。遇到传销的了。6说,怎么样,考虑好,我就给头儿打电话,给你安排住处。他想,怎他妈,既来之,则安之。进去看看究竟再出来。他说,好吧。谢谢你。

    0751

    6没动。她没动。余红星没动。邻座吃饭的人不时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他们。他更确信了自己的判断。6干坐着,习惯地用右手拇指刮左手小指头指甲,默不作声,精神处于高度集中状态。许久,他突然问余红星,你怎么认识了东莞那人的?余红星不语。双手放到膝盖,掐了掐大腿。6左手有节奏地敲打桌面。他顿时觉得对方无理的紧,无休止的盘问只会离经叛道。什么衰厂,分明是非法作业嘛!他脸左转,解开领口的纽扣,回答6,一不留神。6仍然揣摩它的真正含义,微笑着问,他们怎么说的?他提高声音说,和你说的差不多。6不再问了。他反问,你们认识吗?6说,不认识,大概是分厂的。女伴感觉气愤不对,扭曲了脸,有板有眼说了一大堆题外话。惟有一句是实用的:他们通常男女结伴而行。余红星微微点头,表示已经收到信息。6掏出手机,躲到一边打电话汇报。余红星和那女人聊天。6迈小碎步走路,想一想;走一走。走一走;想一想。一副谨慎小心的样子。

    他们坐车到达广州火车站,然后换乘直达番禺市桥的车。车里6和一个老太婆发生争执。老太婆有把雨伞占着空位。6请老太婆拿开雨伞,她不乐意,无动于衷。6再次叫她让座。她没好气的说,你不是坐着吗?6说,怎么大把年纪,觉悟恁低。信不信我把伞从窗口扔出去。她这才慢慢腾空了位。6让女伴坐下。301路到站停车,他们下车。余红星发现天又变了颜色。他们踩了镂花地板七拐八拐进了一条甬道。此处布局与西安别无二致。也略有不同。入口多,出口则通往不同的街。比如,有人从一个入口进去,感觉像农贸市场。各类小贩云集于此,如同西安大学南路。然而,拐个弯却冷冷清清,呈现你面前的是水泥台阶。沿此走下去,是条窄道。两面墙壁喷写着诸如办证修理家具等电话号码。另一个特征便是岔道多。你要特别留意走过的路线,以免迷失其中,以便原路返回。一个入口既通民房,又连接其他出口。非得多年蜗居的人,才知道其中的奥妙。

    他们一行走。6带着他们随处转,主动介绍商店、快餐店,以及风味小吃。他们像走迷宫,试图使余红星迷失方向。他紧随其后,头部生出些汗水,四肢酸软,觉得睡觉也没这么累人。转悠半天,他跟着6来到一处地方。上了一栋楼。除了四面冷墙,什么也没有,极像一个输光财产的赌徒晚上藏身之地。窗户封闭,空气霉变,还有不知从哪个垃圾场所捡到的破席子,烂麻包,黑心棉。一切让人作呕。如此通铺,比不过他高中时代的住宿条件。最起码,学校通铺里,深更半夜被子里会冒出一只老鼠,挠挠你的脚指头。然后和伙伴嘻嘻哈哈光了身子捉老鼠。他清楚记得,一年冬天,熟睡时脚底老鼠正挠的欢。旁边的人被惊醒,拍打他的被子,嘴里大喊,红星,红星。快醒醒,有老鼠。他没反应。他知道有东西动,但寒风灌进来实在使他不愿起床,心想,去他妈的,老鼠没咬人。伙伴操起门背后的笤帚,情绪高涨,嘴里直叫:好呀,不怕老鼠咬死你。独自上窜下跳进行灭鼠运动。热辣辣的白炽灯刺痛了他眼睛,又被喊声搅的鸡犬不宁,就趴到被窝看他打,嘴里加油。

    6停到他面前,手指刮着指甲,直视他,向一个方向指指,说,那床被子归你。为了工厂发展,给你提供干事业的良好条件,把通讯工具交我保管,以免分心。他不愿意上交,考虑到曾给头打了电话,便顺从地交给6,说,别弄坏了。6接过手机,把它裹进自己的口袋,问他有不清楚的事就问。余红星踱步收拾那床烂棉花,心想,怎他妈。然后用同样的目光回敬6,说,当然有许多事不清楚,慢慢来吧。首要问题是——洗手间在哪里。6露出了笑容,停止动作,拉着他的胳膊出了门,让他知道洗手间的所在。他推门一瞧:恶心。住处不好,洗手间这么脏,真是一桩冤案。他对6笑笑,说,谢谢。6说,今晚好好休息,明早起来参加培训。他冲6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是夜外出的人结对回巢,冲他微笑,然后卷进棉花各自睡觉。不大一会,亢奋的人纷纷入梦,安静了起来。鼾声、梦话、翻身刺啦声如同断弦的琴。他拉门蹑手蹑脚到了过道,屋子飘出不可名状的混合气味跟着出来。过道约半米宽,通向楼梯口。一楼传来抽水马桶的冲水声。他站定,等待它消失。跳楼显然是愚蠢的行为,除非他看破了红尘,想早早走人。因为三楼离地遥不可及,肉体肯定无法承受。他继续勘察地形。如果下楼破锁,弄不好惊动了一楼的人。一楼住着房东,还有6。于是,他爬上了栏台,抬头眺望,举手试图够着水泥顶。差一点。他重新返回屋子,坐到书包上。身边熟睡的家伙翻身把手打着他腿。拿手时惊醒了他。他睁眼问余红星怎么不睡觉。余红星回答,水土不服,肚子疼,老想着上厕所。他说,快睡吧。明早五点得起来。背过身自顾睡觉。余红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那家伙很快死睡,他独自来回走动。屋子里没有顺手的工具,有梯子固然是好事。墙角堆起的塑料凳子提醒了他。他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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