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娣一脚着地停下车,回头想和妹妹说借和偷的本质完全不同,可惨白的街灯照在妹妹俏丽的小脸上,那期期艾艾的眼神仰视着她,她惟有叹气,说:“下次有事直接问我。你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可以和我说的,偷偷的去拿不就指着我发现不了吗?”
“姐,我错了。”
“算了,就当过年姐送你的礼物好了。”
妹妹立刻笑逐颜开,庆娣凝视她的笑容无奈摇头。到了学校的车棚,爱娣再次扯扯她衣角,悄悄说:“那个,姚雁岚。她看着我们呢。”
庆娣心里突地一跳,锁车的手随之一滞。
姚雁岚已经走到她们面前,问:“高一一班的沈庆娣?”
“是。”对于这个学姐,常败于她手下的庆娣潜意识里总是远远避开,仅限于偶尔相遇时遥遥一望而已。今天近在咫尺,她细细打量,姚雁岚比她矮些,和爱娣相仿的个头,可清水芙蓉般,娉娉袅袅地站在车棚外面,嘴角笑意温柔,论相貌论气质,都比妹妹胜了不止一筹。
庆娣发现,她今天除了叹气外也只能叹气了。
“我是姚雁岚。”对方听庆娣静静地说了句你好便无下文,含羞带涩地笑笑方解释:“今天又听我弟弟提起你,就是姚景程。”
庆娣长长地哦了声,不知姚景程和他姐姐说了什么,更不知对方来意。
“我没什么意思,别误会。就是听你的名字好多次了,来认识一下而已。”姚雁岚语气温婉,说完又是怯怯的笑:“看过你的作文,写得很棒。”
庆娣第一反应便是:“哪里。”顿了顿由衷地说:“不如你的地方很多。”
无论是立意还是词汇的组合,她追之不及。
“姐,该上课了。”爱娣在旁提醒,语气和表情很是不耐。
“那我先走了,有机会我们再聊天。”上课铃声盘旋在校际上空,姚雁岚打声招呼,走了几步又回首冲庆娣笑笑。
“切——”爱娣嗤之以鼻,在姚雁岚回首的那瞬合上嘴巴。
庆娣锁上自行车,只听妹妹打鼻子里哼哼,她说了句还不赶快去教室,爱娣充耳不闻。
“自以为是校花,清高骄傲,哼,脖子仰那么高也不怕撑不住那个大脑袋!”爱娣忿忿的,“身上那件破烂送我也不穿!”
“沈爱娣!”庆娣喝止自己妹妹,“我没觉得她怎么清高骄傲。她哪里得罪你了?”
“哼。”爱娣跟在她身后,闷声嘀咕:“她就是得罪我了!就是得罪我了!”
晚自习时,姚景程屡屡回头,欲言又止的样子。庆娣恍若不觉,自顾看书,脑子里一遍遍回放那人手怀吉他,指尖轻轻拨弄的镜头,心底一遍遍念诵着那人名字。
她初一时,有晚不欲归家。三年多前一中墙外的人民广场尚未建起,空旷的泥地上堆满垃圾,与一中相邻的位置是片杂树林。家里凝滞的气氛里连呼吸都难,她那时年纪小,一腔的愤懑无处宣泄无力克制,时常在晚自习尚未结束时逃课到那个小树林里,什么也不做,就是望天,听风和发呆。
那晚,她听见世上最动听的声音,见到最温暖的笑。
“沈庆娣?”
庆娣愕然抬头,发现姚景程的脸与她只有一尺之隔,她猛然后仰,避开嗔说:“干什么?吓我一跳。”
姚景程好奇地问:“什么书看得这么入迷?写写划划了老半天,喊你都不应。”说着扭着脑袋掉转视角想看清她面前的笔记。
顺着他的目光,庆娣一看之下,自己也慌起来,满纸潦草的姜字。
她在姚景程伸手的刹那猛地合上本子,“老师看着你呢。”
姚景程回望课室前排,果然,班主任目光炯然。他悻悻地说了句:“下课先别跑,有话问你。”
下了晚自习,姚景程亦步亦趋跟在庆娣身后出了课室,大声说了句“我来帮你背”,一步迈上来想抢她手上的书包。走廊外聚涌着下课的同学们,其中有几个是姚景程的哥们,当下嘘声四起。
庆娣将书包揽至胸前保护着,又把围巾围上遮住大红脸,走到楼梯口等她的谭圆圆身边,这才松口气,和姚景程说:“我和谭圆圆一起回家。”
姚景程急冲冲说了句:“那怎么着?我也顺路。”
“你顺路?姚景程,你们铁路大院在北,我们在南好不好?”谭圆圆扶扶鼻梁上的眼镜,拉住庆娣半边胳膊,把姚景程丢在脑后。
进了车棚,爱娣早等着了,见了姚景程半点好脸色欠奉,只喊了谭圆圆一声就一屁股坐上姐姐车后座,说:“姐,快走。别搭理那个说话不算话,听了当放屁的。”
姚景程当下炸毛,吼说:“沈爱娣,你说话讲良心。我又没诳你的钱,我哥也只是收个提成赚点外快,事情办不成也不是我愿意的。哪回你有事我没帮过你的忙?上次校外那女的说你抢人男朋友,给人找上学校要打烂你的脸,是谁丢她出去的?前个月你在机室呼了聂小四一耳光,又是谁给你摆平的?你知道聂小四他哥是谁不?机床厂那片的都归他哥管……”
“你放屁!”
庆娣第一次听闻这些事,吓得车头一歪,幸而腿长掂住地没有摔下来。再看妹妹,脸涨得红彤彤的,只敢拿眼角余光扫她,她心里顿时明白几分。
爱娣恼羞成怒的一声喝骂后,姚景程住了嘴。谭圆圆也随他们一般停了车,四个人并站着,一中放学的学生们三三两两从他们旁边错身而过时,不乏指指点点和交头接耳。
“我要不是看你姐的面子,我管你?”姚景程满不在乎的,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沈庆娣,我今天也和我老姐老实承认了,我喜欢你,我要和你谈朋友,你要不要我今天就给我一个回话。”
周遭似乎突然安静下来,爱娣和谭圆圆瞪大眼,不约而同地望向庆娣。庆娣有些无奈有些无语,目光与姚景程相撞,他倏地别开脸,庆娣忽然感觉有几分好笑,原来他外强中干的,话说得掷地有声,内里却不同。
“姚景程,你先回去吧,本来就不顺路,我还有话和我妹说。”
“我——”
庆娣缓缓把手套摘下,露出那小块紫痂子,“等我伤好了再说。”
姚景程即刻闭上嘴,好一会才闷闷地说:“是我不好,玩笑开大了。”
“回去吧。”
他不做声,只是点了点头,斜坐在车上默默看着她们,然后对庆娣说:“你们路上小心。”说完垂头丧气骑了车先自出了校门。
“姐,我真怕你答应呢。”爱娣不待他背影消失就憋不住说:“我听人说,他家条件不好!”
“沈爱娣,你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庆娣瞪视妹妹,直到她吐吐舌头垂下眼皮。“我……”
想到姚景程说的那些事,庆娣心里火烧一样,这个唯一的妹妹总有办法令她恨弯了牙根,又拿她无可奈何。她咬住下唇好一会才长长吐了口气,说:“小爱,你这样将来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姐,”爱娣跳上后座坐稳了继续说:“你不懂,你活在将来,我是活在现在。我们两不一样。”
☆、第 5 章
冬至这天未到正午四周已经乌压压的一片,似乎一抬头就能撞上满天阴霾。庆娣她妈在厨房里不时望向窗外,念叨说:“这是要下大雪了。你舅还没到。”
冶南到市里坐客车大概要一个小时,而庆娣舅舅他们应该是天亮就出门,这个时间还没到,想是路上出了变故。
庆娣舅舅一家不常来市里。庆娣七八岁那年弟弟胎死腹中,她妈在床上养了半个月才下地,那半个月间她爸和往常一样,上班,出差,喝酒,打麻将,只有姑妈偶尔来看顾一下。她妈瞒着自己娘家人,半个月后终究坚持不住,收拾了几件衣服带着庆娣姐妹回了冶南镇望南乡。
庆娣她舅那回听了妹妹的哭诉,抄起院子里的铁锹就要来闻山找妹夫算账,结果被大着肚子的庆娣舅妈死死拦腰抱住。在姥姥旧屋住的半个月间,庆娣几次偷听到舅舅给妈妈做思想工作,劝她离婚。可到底她妈心软,加之舅妈旁敲侧击地说屋子小,兼且庆娣姑妈专程来游说,庆娣妈妈最后还是带着她们姐妹两个回了闻山。
她舅不常来看她们,懂事后的庆娣明白大概源于爱之深痛之切,怒其不争吧。
“妈,今天不去看姑妈,爸爸不会说什么吧?”庆娣小声问。
她妈正在筛元宵粉,停了手上的活,深深看她一眼:“闺女大了,会为妈操心了。”
两人沉默了数秒,她妈接着说:“我早上给你姑妈打过电话,说是你表哥今天带女朋友从省城回家。我们不用过去了,等元旦也是一样。”
正说着话,爱娣在厨房门外探头探脑,被姐姐发现后呶呶嘴,示意庆娣出去。
庆娣回了房,爱娣急得团团转,问:“姐,帮我想个借口,我想出去玩一会。”
“快下雪了还出去?舅舅他们快到了。”
“好不容易星期天呢?还憋在家里?”爱娣噘起嘴,“晚上吉他班你不去?我可是连你那份钱一起交了。”
叮咚的乐声掠过耳畔,庆娣一时神不归舍。
“姐,去不去啊?”
“哦。”她回过神,望一眼厨房里妈妈的侧影,犹豫不决。
“那我自己去了啊,我跟妈说学校补习,你别揭穿我。”
庆娣张嘴想说吃了饭再找借口一起溜出去,可姚雁岚那清丽的脸庞似乎就在眼前般,她把满心的期待生生咽下,说:“我不去了。”
“就知道你要当乖孩子,和我不是一路的。”她妹埋怨说,出了房门又回头交代,“帮我把衣柜看好,每回舅妈带表妹来,咱妈就要帮她们把我的好衣服搜刮走。”
妈妈娘家穷,舅舅三十多才结婚,表妹比她们小很多,又随了舅妈的性格,每次来喜欢在庆娣姐妹的房间翻捡抽屉里的好玩物什,爱娣为此黑了几次脸。
庆娣妈妈有自己的道理:“你舅哪一回不是大包小包的山货?你吃的时候怎么不发脾气?”
这一次也是一样,午饭过后舅舅背着个大包裹,手上拎了几大袋东西,一家出现在门口。外面呼呼啦啦的下着小冰雹子,可把庆娣妈妈心疼得,一边接东西一边递毛巾,嘴上还交代庆娣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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