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没有要儿子。他说,“尼采不是说过,儿子生下来,哲学家就死了么?愿你,我们的哲学家永远活着。”
他们的对话,就这么不明不白结束。梓茕想,尼采也是有局限的。
爱情的手段是战争,生活本身也是战争。战争,历来就在磨砺人类的生存智慧,它使人类智慧变得锐利实用而丰满。
葳蕤,你果然是这样一丛蓬勃的生命之草,滋生在如此秀丽的哲学土地上!哲学是什么?
真正的爱情,在哪里流泪?
你,夏葳蕤,似乎也在寻找?
“而我,”梓茕痛苦地想,“不依然是一株孤独的生命之树么?”
泡桐树
外办主任宋衍文因为给他的上司送女人而升官。由学校外办主任,升任为市外办副主任。据说,这是个阴谋。接受他女人的某副市长已经调离了这座城市,到更远的一座小卫星城市当市长。通往政权的路,一代一代以同样的手段周遭扮演。轮回,岁月的轮回,历史的轮回,生命的轮回。只是那些女人,在他们手上所经历的一切,带着不同时代的生命色彩。梓茕曾多次想亲自到他们的生命空间、现实世界去游览一翻,五星级宾馆,林立的高楼,风和日丽的
别墅,林荫道喷水池,花园小区如画的风景。外办宋主任暗中带着武装检查队把美国姑娘凯瑟林·杰莉在夜色中拉进警车运往了哪一栋别墅?别墅装饰得怎样奢侈豪华?小楼雕塑壁画浴缸还有来自欧洲美洲还是非洲的艺术品?我们只有通过这段路线,看某某副市长,是怎样变成一条赤裸裸的生命之鱼,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分,一辆豪华的大轿车在平静的街道上轻轻驶过,开车的人,是某某长本人。轿车的后座上坐着一位淡妆素裹的时髦女郎,他们打开车门进入那栋别墅二楼,金光灿烂、富贵荣华、沙发地毯,镀金的大床,绫罗绸缎像一座座小山,在这里发生的故事,和我们在所有无聊小报正规电视剧上看到的完全一样。那是一个天庭饱满身强力壮雍容华贵的赤裸男人,和一位时而像弱柳轻风,时而像沉鱼落雁的女人之间所发生的故事。不过,那天晚上,男人并不急于和她上床,抽烟喝酒,
幽默的谈吐,娇滴滴的唱歌。当然,他们还谈到了住房、贷款做生意等等。这些节目,都不是这对特定男女个人的创造。从古至今,这类男女之间,都不是仅仅是赤裸裸的生命交易。不过,惟一不同的是,男人眼中的这个女人,不是他惟一的女人,而他部下送给他的女人,她眼里的他,却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并不是光雄表哥告诉梓茕,他们那个江边小城发展过程中许多次交易,都是在宾馆里签完合同之后,酒足饭饱,唱歌跳舞,乘着酒兴,美女如云,如座春风,在明晃晃的壁灯下踏着猩红的一尘不染的地毯进入早给他们预备好的房间,关好门,柔和的灯光照在暖融融的床上,揭开橙黄色的被单,静静地侧卧着一条赤裸的美人鱼,粉色的脸,桃花一样温柔而绚烂,青丝般的长发,瀑布一样斜在她松软的胸前。
他们谁都明白签字和协议现在才真正开始,而热气蒸腾的浴缸里,清水中,还静静晃动着另一条美人鱼……
做这样的官,简直是一种生命的游戏!梓茕想。
一条令人不安而又振奋的消息,当地晚报加了一个通栏标题:《病妻手刃丈夫生殖器》,在这个城市不胫而走。丈夫正是外办副主任宋衍文。衍文不愿离婚的妻子聂小静,在一次他带小女孩回家过夜之后,赶跑了女孩。第二天晚上,深更半夜,小静把丈夫灌醉了酒,趁丈夫熟睡后,用锋利的苹果刀,把大床上裸体而卧的丈夫的哪个玩意儿,险些割了个精光。衍文血流不止地送进医院,勉强保住了那玩意儿,但那玩意儿已经成了一个摆设,且落下了终身的男人病。梓茕在医院看到过他的妻子聂小静,挽着宋衍文的手臂在男性科就诊。过去风度翩翩的外办主任瘦得不成了人形,弓着腰身站在医院划价取药的窗口像虾米。他的妻子小静,乳腺癌细胞全部得到控制,居然长得红光满面。现在,他们从法院收回离婚申请。经历这场风雨,外办主任,从市外办,打回学校外办,因身体欠佳,不能正常上班,又被学校安排来守教材仓库。梓茕曾到朋友老酷的学校辉煌气派的校园一角,去看到过这对多灾多难的夫妻俩,低矮的平房,教材仓库,泡桐树阴下,弄菜做饭,二人进进出出,配合默契,居然像一对恩爱夫妻!四十出头,看起来像一对老人!这一切,他的上级首长,他送过多少次批文和女人的上级首长,已经调离了这座成城市的某副市长,现任某小卫星城市的市长,听了他的故事,沉默不语了好些天。于是,市长下决心,努力工作,心疼他自己的女人,工作做得十分出色,也不再花心玩女人。花大力气,搞江边小城数百里荒山生态绿化,退耕还林,三年,五年,绿化了全市大部荒山。江水幽蓝,群峰叠翠,成了闻名全国的绿化标兵。梓茕在电视上看到过他发言介绍绿化经验,不经意地,他看见他后面脖子上,有一块突凸的肉包!是他,是他,正是小岑告诉过梓茕的那个他,某副市长!还记得下级送给你的那一个个小姑娘么?还有,黑肚皮英国鸟米莉,蓝眼睛美国鸟杰莉……你怎么忍心把外办主任,被生乳腺癌的妻子手刃了生殖器的外办主任,孤独地留在你知道名字的那所大学阴暗的校园一角看守教材仓库呢?
真想找他谈谈,你绿化出的心灵山水,在哪一角落?
但是,梓茕该到何处去找可以对话的某副市长?
……好在,外办主任宋衍文的儿子,考上了他自己勉强供职的外贸经济大学,学习经贸管理。这个嘴唇已开始泛淡青的嗡声嗡气的高挑个子小男孩,学习不错。腰挂BP机,一边学习,同时在外面大酒店打工。每晚,穿一身笔挺黑色西装,白衬衣,红领结,在酒店当调制鸡尾酒的调酒师,收入不菲,且已开始带一个同样在酒店打工的嫩脸亮眼秀发弯眉红嘴的外地小屁股女孩,扭动着腰肢回家睡觉。这只是睡觉,不分白天黑夜,仅仅为了睡觉,决不会走向婚姻与爱情。而这时,哪怕是白天,泡桐树下这对饱经沧桑的夫妻,则你看着我,我望着你,不知所措……
缩着身子的干瘦小老头,过去的外办主任宋衍文,操起砖头欲冲进屋砸那对小而且野的鸳鸯。妻子聂小静,因化疗长出浑身肿肉的当年校花,堵在门口,两眼苍茫。
“能睡,就让他们好好睡吧!到不能睡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小静说。
小老头弓着身子,手捂下身……砖头,“哐”地掉在地上。
他们,宋衍文和聂小静,现在,可能永远,都不能再过夫妻生活。
这算什么损失啊?
情欲,人类的情欲,像仓库门前的泡桐树,冬天枯落得一叶不剩。春天来了,又绿满枝头,郁郁葱葱……
谁在调制生命的鸡尾酒?
风尘
列车在大西北黄土高原上疾驶。黄土地上升起迷幻莫测的光。
风沙弥漫。
忧郁美人章冷月如一株孤零零的红柳,矗立在尘土飞扬的旷野。或在遥远的山峦,孤零零的旅馆,飘着羊肉大葱味的餐厅,她陪客人喝着一杯劣质烧酒。一辆辆满载煤炭、化肥、农用机械的大卡车蜗牛似地轰动油门前进。黄玉米、红小米、脆花生和骡子绵羊的混合气味,萦绕在她已不年轻的心灵。岁月的铁锯,在她心中拉扯……上初中的女儿学习不好,头发斑白的母亲哮喘病该没复发,破产青云山矿物局怎么样了……冷月梳着奇特发型的脑袋斜靠在门框上,一对细眼睛,死鱼一样盯着来往顾客……丈夫没有冷却的骨灰盒……她家静悄悄的窗台……她挽着醉醺醺的卡车司机……赶着骡子上路的西北汉子……荒漠中修筑铁路桥梁的外地壮汉……订了合同签了协议的科技园区,引进项目的老板经理们酬谢的宴会……
这还是那位伟大的女性和坚强的母亲么?你是怎样把肉体、心灵和灵魂,在失业下岗、陪酒女郎、陪睡女郎的现实际遇中,分裂成若干生命碎片的呢?
后来,梓茕再次见到这个不知怎样描绘她职业的忧郁美人冷月,她依然那么忧郁,那么冷艳,那么美。穿一身黑色套裙,被变幻的岁月和坎坷的人生打磨得沉默寡言。默默无语中,深藏着一个女人应对世事的坚韧。她独自在北方城廓撑起一家小小的饮食店。炒菜大葱、羊肉海虾、火锅驴肉,胡乱的杂味,弥漫着她岁月的又一路风尘。
普普通通的夏夜。闪闪烁烁的灯火。她在灯光闪烁的小店门前,盼望张望静望川流不息的人群。攫取的目光,迎接他们走来又远去。她的背后,是一排清冷的不锈钢餐桌,餐桌上旋绕着几只怎么也赶不走的苍蝇。
“怎不请个好
厨师?”梓茕问。
她提来两瓶啤酒,放在桌上。
“你这土豆丝、白菜和糯米莲藕汤,吃了给人一种吞糠咽菜的感觉。”
她把啤酒倒进廉价的纸杯,举起来,说:
“向你道歉,不过现在还早,客人到这里来,也不是为了吃饭。”
“那他们什么时候才来呢?”
“不一定,一般都是夜深人静……”
说完,厅堂旁边,藏青色的布帘挑开了,走出一位摇摇晃晃的姑娘,焦黄的头发高高束起。穿条紧身廉价的黑色弹力裤,看样子不过十六七岁,胖脸,裹得很紧的腰身,画眉样的眼睛灵活地滑动着。她从桌上端了一杯啤酒,一口喝下去,望了女主人一眼,又摇晃着肉乎乎的腰肢,懒洋洋地登上通往厨房的石阶。
“你手下?这种姑娘多不多?”
“一大把。”
“他们从哪里来的?”
“谁也不知道。从口音听得出来,河南、安徽、贵州、还有四川……”
他们又喝了一杯酒:“你是头……领班?”
“不,我只给老板张罗。老板是本地人,他哥是开发这个城市办公室的主任。”
“呵呵,西部,就这么在你手下这些姑娘们的身上,开发起来的么?”
林林总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