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以为是这几天依旧有不长眼的上门找碴惹得他不高兴,不过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看来招惹这位大爷不快的不是旁人正是自己,虽然他有点素行不良没错,但这一回任他想破头也不记得何时何地又做了哪件令人发指的事。
“我为什么生气?你还敢问!”蚌壳总算开了口,却是沉着语声满布恼意,一反前些时候的小心翼翼,血螭毫不掩饰积压已久的坏心情。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达巫,别说你了,连和我孪生的雪哥我也感应不到他在想什么呀。”无辜的语调无辜的表情,戎月索性选了棵树一屁股坐了下来纳凉,他就不信前头那个不回过头看他一眼,他可不喜欢老对着没脸的那一面说话。
“我累了,腿酸。”
“……”俊拔的身形霎时如游点穴般僵在了原地,血螭唇角抽搐着直咬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良久,僵直的人影才沉沉拖着脚极不情愿地转过身,尽管半遮着张面具看不到完整的表情,但光从那双火亮的蒙眸和颤巍巍的薄唇也不难猜出某人已在暴走边缘。
眨眨眼,俏丽的容颜依旧一脸无辜样,甚至还扬唇漾开抹沁甜的笑容。
以前胤伯生气的时候,这招最管用了,戎月如是想着。
瞅着那张过于灿烂的笑颜,血螭赌气地紧抿双唇大半晌,最后终还是败阵软化下来……这弯月牙生来就是专门克他的,再计较也只有气死自己的份。
“……为什么随便就跟他走?”走到戎月面前屈下单膝蹲跪,血螭满脸无奈地直指问题症结。
“他?”对于凭空冒出的问句,戎月完全摸不着头绪。
“祁、沧、骥。”一字一顿,稍缓的语调又凝沉了几分,害他这么多天寝不安枕的理由就是为了那一晚戎月竟是和祁沧骥一起出现,当然罪魁涡首完全没当一回事的态度也推波助澜不少。
长吸口气入腹,血螭也知道这回自己的反应是有点过头,他自认不是个没气度的小心眼男人,只是当得知戎月是如此轻易交付外人信任时他的心就没办法平静。
据“暗”回报,姓祁的那家伙在闪过暗卡后可是正大光明地敲门拜访,而戎月听了报名几乎是考虑也不考虑地就开了门让人登堂入室,再就二话不说跟了人走,完全没去想这个人这时间出现在这地方究竟对是不对。
“祁大哥?喔。”恍然大悟地低噫了声,戎月有点明白了血螭气从何来,这男人实在太过担心他的安危了。
“放心,他是我哥的……”夫人?相公?一时找不出个合适的称谓,戎月语塞地顿了顿,“呃,反正他不会害我啦。”
“你就这么相信他?他可是……大祁的将军。”到口的话临时拐了个弯,血螭也是不自然地停了停,梗在喉咙里真正想说的是——你那位祁大哥的爹可是索命的黄泉阎罗!
“不会啦,看在我哥的面子上,祁大哥不可能拿我当敌人的。”
他不会,他老子会……
你哥?抬出你哥又有啥鸟用,想当年他老子连你哥都想宰……
悻悻然在心底一句句驳斥着,清脆的嗓音难得地被血螭当作了过耳东风,进了耳停都不停就从另耳赶出,单手支颊,搁倚在腿侧的另五只指头已显不耐地敲击起来。
“说到雪哥……他到那达了?”
“怎么,有问题?”听出戎月话里的暗隐,血螭难得反问追了句。
“……我觉得我是绕了一圈白做工。”
“什么意思?”
“……”犹豫会儿,戎月最后还是决定老实地交代完整,这男人看来还在气头上,他不想又好几天没人陪他说话。
“当初就是因为甄后拿雪哥的秘密相胁,我才答应离开的。”
“啥?”怪叫一声,血螭从没想过戎月的离开竟和戎雪有关,原以为是这些年的明争暗斗让人累了倦了,再加上不久前那一段明端上台面惊心动魄的追杀让人心灰意冷,才会索性把王位推给戎螣出走透气。
之所以会这样推测,一来因为诏书的确是戎月所书,而且王位禅让的对象并非戎甄,二来这弯月牙虽然看似柔弱人事上却是宁折勿弯的个性,再说真有什么相胁必要时也还有戎螣可以求助,所以见面后他也就从没开口过问。
“甄后知道雪哥的存在了,她说如果我不让出王位,她就把手里的证据公诸于世,届时不但将姆嬷知法犯法的罪名诉诸公议,依法论处我也难逃罪责,甚至胤伯也得落个知情不报的重罪。”
“所以你就点头了?”眯了眯眼,肚里才熄的那团火大有死灰复燃的态势,而且来失汹汹。
“嗯。”
“不要跟我说那……”戾语倏止,却已是气得咬牙切齿,要不是还残留着几分理智,血螭真想把人拎起来摇。
最好别跟他说那要命的毒药也是自愿吞的!
“什么?”
“没什么!你难道就这么相信那个死女人?!”难得的粗声恶气,怒火无处可发的血螭简直觉得自已的脑袋快气炸了。
“我相信螣哥。”
“相信那小子?嗤!”冷哼了声,已经臭到不能再臭的脸一阵抽搐,“你干脆拿着印玺直接和你那位祁大哥谈价钱好了,省得留给小天糟蹋连个蹦子都没有——小月,你太容易相信人了。”
一青以蔽之,对于戎月的大方他向来不以为然。
不论是在那达还是大祁,也不管是熟识还是陌路,戎月的第一个念头大都选择相信,并不是天真到毫无心机的愚蠢,而是他不介意承担背叛的伤害,总是敞开胸怀包容。
现在可好,居然连敌人他都开始相信了……
“我倒觉得是你太不信人了。”
“……”一语中的,血螭不由僵了僵身子,思绪瞬间跌回许久前的记忆里。
“当然不信。”飘忽的轻语如烟虚渺,转眼随风逝散,下一刻语锋一转却又掷地有声铿然坚决:“我只信我自己,这就够了。”
谁也不能相信,就连自己……有时候也会被欺蒙在美丽的谎言里。
支颊的长指无意识地缓缓曲握成拳,远眺的目光显得有些朦胧,血螭扬唇徐徐绽露出笑容,沁染着的又是邪魅至极的冽寒。
什么都不能相信,什么都不要认真,一旦相信了,认真了……就是伤害的开始……
这是他和戎螣学会的第二件事。
咬着唇,戎月突然觉得眼前这抹孤寂的身影让人很想张臂紧紧抱住,也许是那迷蒙缥缈的眼,也许是那不羁微挑的唇,明明就没什么情绪却又诉说着很多很多。
想问,却不知该怎么开口、从何问起。
这时候的男人让他有种一触即碎的错觉,让他心疼。
“那我呢?”半跪起身,戎月突然把脸凑到那飘忽无焦的视线前,兴致勃勃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骤然吓了一跳,敛回心神的血螭目光定定锁着眼前的俏颜。
“你例外,我信。”笑语颔首,睇视的目光里隐着抹淡淡的宠溺,连带地覆雪的笑容也霜融增了小少暖意。
认真了就等同伤害的开始,这句话依然没错,在意一个人就难免会有受伤的时候,但即使有伤有痛,也依旧难熄这满腔的爱恋缱绻。
“你说的喔。”
得到期待中答案的人儿显然很高兴,然而逐开的笑颜却让血蝻觉得有些不怀好意心生警惕,然而还来不及作出反应时,绵嫩的两只手已是啪哒一声,左右夹击地捧住了他错愕不已的脸。
“那告诉我,在碧落斋为什么那么做?”一本正经摆出最严肃的表情,戎月的心绪却平静地不若当时的气急败坏,沉淀了这么多天,他此刻的动机已不再是单纯地只要个解释而已。
这阵子闹的别扭对方怎么想他不知道,他自己可是难受到了极点,心底有块疙瘩梗着做什么都不对劲,他好怀念以前两人之间无拘无束的自在感觉,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大剌剌地毫无芥蒂毫无顾忌。
餐桌上没形象的抢食也好,大街上搭肩牵手的嬉闹也好,还有漫漫长夜互汲体温的温暖,哪怕是被人拿刀追着跑的逐风奔掠……每一样他都非常地想念。
而且经过这几天的深思后,心底的疑惑已如雪球般越滚越大,沉甸甸地直压着他喘不过气,已经很久没在心里头摆这么多心事了,再不理出个头绪解决他绝对会被这些谜闷死。
“……”目光心虚地游移着,面对戎月不容拒绝的态势血螭下意识就想往后退开点距离,谁知脚跟才挪半寸眼前的身影就已气势万钧地扑了上来,整个人牢牢攀着他的肩头全挂在他身上。
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那件事之后月牙儿不是很忌惮碰触他吗……双手支地撑在身后,感受着身上传来的暖暖体温,血螭开始觉得头大了。
“骗人,你根本不相信我!”委屈至极的哀怨语调,戎月耍赖地使出杀手锏甚至开始酝酿情绪准备来场倾盆大雨,大有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意思。
完了!血螭倒抽口气闭上了眼,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弯月牙小嘴一扁泪眼汪汪,就算明知道他是故意的也无法狠下心不问不理。
生平第一次血螭虔诚地向四方神鬼祝祷,管它来场地裂山崩还是来段天狗吞日,只要能让他今天混过这一关什么都好……
难得地,似乎老天爷这回总算听到了血螭的心声,就在他绞尽脑汁编织借口时,突然随风飘来一股馥郁的甜香。
“屏气!”足尖微点,身形骤然拔起,血螭抱着人跃上树梢高踞,眉眼间尽是熊熊火色。
“嗤,臭蜻蜓,就只会使阴的,等会儿不折了那四片搞鬼的‘翅膀’爷爷就跟你姓!”低啐了声,血螭朝远方林影处恨恨瞪了眼。
“蜻……蜓?”好奇心压倒一切,戎月早忘了该摆出泫然欲涕的表情继续逼供,全副心神都被血螭引到新话题上。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