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死灵狐疑地问道。
这一次,统领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应该知道的不是么?你给他看了那伽的样子,才让地狱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混乱。”
“我……我给谁看了那伽的样子……?”死灵困惑了。
“魔王猊下。”统领正色道。
死灵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畏惧地绞着手,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说……几年前审问过我的那个人?可是我……我什么也没有说啊……”
定定地看了死灵一会见,统领点了点头,露出相信的神色来,“一定是猊下他自己读取了你的记忆……”
“我的记忆……是指那伽吗?”死灵紧张地问道。
“嗯……”
一定是这样的,猊下可以轻易读取到死灵的想法。本来,猊下对于这种能力不屑一顾,甚至可以说十分不耐——目空一切的地狱之王怎可能对卑微死灵们的思考迥路有兴趣呢?可是那一次,只有那一次,猊下一定是使用了那种能力……命运的齿轮,果然是什么也阻止不了的。
“你在想什么?”对于统领突如其来的沉默有些不安,死灵低声问道。
“没什么,”摇了摇头,统领有些好奇地问道,“说起来,你是那伽的什么人,为什么喝了阿克戎河水也无法把他忘记?”
“我应该把他忘记么?”死灵反问。
“嗯。来到了地狱的人,应该把生前种种全部遗忘。”
死灵咬着下唇,有些惶恐地道:“可是我忘不掉……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我怎样努力地发呆和睡觉,就是忘不掉他……”
“你想忘记他么?”死灵的回答倒有些出乎统领的意料。这个人原来并非想要记住,而只是无法忘却?
点了点头,死灵沙哑的声音中隐含着痛苦:“我想忘记他的,一直一直都想……家乡洪水爆发的时候,我看见那伽被冲到离我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时候,虽然眼耳口鼻充塞的河水让我痛苦不堪,内心却觉得有些窃喜……我终于可以离开他、忘记他了呢。”
“……”死灵话语中隐藏的苦闷情绪,让统领沉默不语了。
“那伽太冷,又太明亮,像一块天然的寒玉,永远也不能为人所有……所以我不想记得他,不想一看他就引来胸口的疼痛……我是,想要忘了他的呀……”死灵用手抵着额头声音已然有些哽咽了。
“我知道,我知道。”统领只是反覆安慰着。
“你知道什么!”死灵大声吼道,然而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般,定定看着统领:“莫非你也……”
统领笑了,自嘲地笑:“也许吧……这些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嗯?”
“假如那伽是一块寒玉,那么可以温暖他的人,大概已经出现了。”
“嗯?”
“哦,不,也许不能说是温暖……但是愿意靠近他、陪伴他,哪怕一直被那寒气笼罩的人,已经出现了。”
长久的沉默,终于,死灵也笑了。
“是吗?那很好……”
“是很好。”
两个有着相同心思的人,说着旁人听来意义不明的对话,相视着笑了。
卫兵再度捧着盛有阿克戎水的瓶子出现时,统领已经走了。死灵从他手中接下水瓶,仰头一饮而尽。
对于死灵这次的配合,卫兵很是惊讶。
“怎么,被统领大人训斥过,就肯乖乖听话了?”冷冷地嘲讽。
但是一贯目光浑浊的死灵,这次却淡淡地笑了,“不是……我已经可以忘记了。对不起,麻烦你这么久,我想,这次我应该可以顺利地忘记了。”
“呃……”卫兵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怔怔地望着对方。
大概是最近地狱的异动太多了,连这个常年顽固不化的死灵,也突然开窍了,这么看来,魔王猊下性情大变,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靠着墙,卫兵偷偷地想道。
回到宫殿的时候,公爵正在殿门外等着统领。
“不陪猊下了?”
“猊下已经睡了。”
虽然地狱内一如既往的漆黑一片,但时间应该还早。感概着猊下的作息变回了孩童,统领无奈地笑了。
“不要这样笑,这不适合你。”公爵撇了撇嘴,“猊下一离开,地狱军统领的气势怎么就消失不见了。”
“猊下不就在里面么。”统领仍然笑着。
“你明知故问。”公爵白他一眼。
收起了笑脸,统领正色道:“你还想去把猊下找回来么?”
没有回答,公爵挑了挑眉,示意统领继续往下说。
“我劝你不要。毕竟现在在宫殿内的,也是正统的地狱之王——虽然只是灵魂的一部分。这次再前往人间界,我们师出无名,就算找到了猊下,他也绝不会跟我们回来。”
“你怎么知道?”公爵反问。
“我相信猊下现在过得很好。”统领毫不犹豫地说道。
“你是相信猊下过得好,还是那伽过得好?”公爵也是毫不顾忌地提起了那个名字。
“……他们两个在一起,才会过得好。”
“呵呵,”公爵低声笑了,引来统领惊讶的眼神,“别傻了,你真以为我会去找猊下么?我可不想被他撕成碎片。”
“那倒是,妨碍了猊下的幸福,他不知会怎样处罚我们呢,“
“是啊……反正总有一天,那伽来了地狱,猊下就会跟着回来的。”公爵好整以暇地道。
“万一那伽不来呢……?”统领倒是一阵没来由的担心。
“普天之下,谁逃得过一死……哎呀!”公爵难得露出惊慌的表情,“有猊下跟着,真不知那伽什么时候才会来地狱报到。”
“即使来了,一定也不会让他喝阿克戎河水,而是直接带进宫殿。”统领继续好心地提醒自己的同僚。
“不错……”公爵苦下了一张脸,看向洛斯艾尔入睡的殿内。“看来,明天开始不能光陪着他玩了,得好好教他些地狱之王的礼仪了。”
“猊下知道了,一定会夸你是地狱最靠得住的大臣。”
“多谢,不必了,只要猊下快些回来就好。”
摇了摇头,统领道:“错了。”
“什么错了?”
“是……只要猊下幸福就好。”
受不了地耸了耸肩,公爵道:“是……只要那伽幸福就好吧。”
“无所谓,反正我想,他们的幸福,是一样的。”
***
吟游的旅人们,唱着或欢喜或悲伤的诗篇,走过山河湖泊,看遍世间万物。
曾经有人以为,他们得不到幸福,因为他们从不驻足,捕不到幸福的影子
然而很多年后乡间画师的一幅油画,却让这个说法从此绝迹!
画中的吟游诗人和身边的黑发青年比肩而立,劣质颜料中透出的气息,让所见之人都不禁摒住了呼吸,仿佛怕是惊了他们的——
幸福时光。
番外篇 地狱之王
昏暗的房间,辨不清白天黑夜,一盏油灯发出朦胧的光来,照着细长的羽毛笔,在纸上投下绰绰阴影。
“猊下,关于近日猊下在众人面前的表现,属下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未写完的信函,又重新被羽毛笔划了去。烦躁地将公文纸揉起来扔到一边,公爵继续开始在另一张纸上书写。
“猊下,你的言行若再不注意,对猊下声威的打击是无法估计的……”
读着看起来前后矛盾不知所云的句子,公爵重重地叹了口气。桌脚边,又多出了一张新的废纸。
“洛斯艾尔猊下,你在地狱的所作所为,实在无法像洛西华猊下那样令众人臣服。地狱之王自该有地狱之王的样子,怎能……”
划掉划掉划掉。
洛斯艾尔会怎样一蹦一跳地爬上王座、扫视完这张公文纸再将它折成纸飞机飞出去的样子,即使没有亲眼所见公爵也完全可以想像了。
左手抚着太阳穴,却抚不平因气结而暴起的青筋,终于,公爵忿忿地在纸上写下了这样的话!
“洛斯艾尔,你要再敢在众人面前说什么混帐话败坏猊下形象,本公爵就把你拆了扔油锅!”
力透纸背,其情可悯。
当然,第二天和同僚们在正殿左等右等等不到洛斯艾尔、最终被群臣推去寝宫喊地狱之王起床的公爵身上,并没有带着昨晚写就的那张“大逆不道”的进谏书。
硕大的床上,肆无忌惮地躺着容貌变得年轻了的“猊下”,也许是洛西华猊下的分身术还未纯熟,洛斯艾尔的身体显得略有些单薄而透明,深色的刘海散落在前额,嘴角微扬,仿佛好梦正酣。
公爵怒气冲冲的吼声,硬是没有从喉咙间爆发出来。
单膝跪在床畔,用着百年间习惯的稳重声音,公爵说道:“请猊下起床。”
“……”大约是听到了什么噪音,洛斯艾尔翻了个身,还拉起被子蒙住了耳朵只将披散的发丝留给公爵观赏。
咬着牙,地狱最优雅的贵族站起了身,绕到床的另一侧,看着洛斯艾尔半露在被褥外的脸庞,提高了音量道:“请猊下起床。”
简直像是故意的一般,洛斯艾尔又翻过了身,这一次,整张脸都几乎要埋进了被里。
咬着牙沉默了半分钟,公爵终于忍无可忍地伸出手,一把掀掉了洛斯艾尔身上柔软的被褥。
“洛斯艾尔猊下,请、您、起、床!”
啪。
迅速快捷标准的上身坐起九十度姿势,一双迷茫的眼睛转向了公爵的方向,然而似乎什么都没有落入那黑色的瞳孔,才坚持了不到五秒,洛斯艾尔向后一倒,又重新倒回了柔软的枕上,口中还喃喃说着:“嗯……把被子给我盖好……”
人的忍耐真的是有限度的!
公爵看着洛斯艾尔,双手绞成了青白,蓦得低下头凑近洛斯艾尔耳边道:“你可是地狱的王!还不快点起来,让一班属下等着,成何体统!”
震醒了。
摸了摸被吼得难受的耳朵,洛斯艾尔终于睁开眼,将焦距对准了公爵。
“你说我是什么?”偏过头,洛斯艾尔眨了眨眼问道。
“你是地狱的王,猊下!”
虽然外表看上去比洛西华猊下年轻了一些,但明明是同一个灵魂,为什么洛斯艾尔就是一点也没有猊下的威严之貌呢。叹着气,公爵无奈地向洛斯艾尔强调“他是王”这个似乎经常被后者忽略的事实。
“地狱之王……跟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呢……?”咬着下唇,洛斯艾尔像是在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公爵优雅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如果洛斯艾尔不是这么心无旁骛地想着自己的问话,想必可以轻易看出公爵濒临爆发的怒气。
“地狱之王,当然就是整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