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地拉着滚动条,浏览着所有参加聊天的人。下午时段,人并不太多,滚屏速度也不快。有些是休息在家,有些则是在公司偷偷地开着一小个窗口。名字千奇百怪,有地名做前缀的,上海,广州;也有写明职业的,看得出来军人很受欢迎,因为写职业的军人最多;还有写表明性格的。字母名字很多,于波每次登陆就用不同的字母拼凑出来。拉到底的时候,一个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有礼。
相当特别的名字,在一群面目鲜明急急表现自己的ID中,仿佛一个谦谦君子,退让到一边。字面暗含了某些意义,但又毫不张扬。
这个名字让他联想到了自己的小叔叔,小叔叔的名字是于谦。有礼和于谦,看起来有种莫名的联系。
这个名字背后会是什么样的人呢?于波连忙拉着滚动条搜索了一下刚才的聊天内容,没有“有礼”的名字。想到有礼和自己一样,作为观望者而不是参与者,于波心里又产生出奇妙的感应。
不但名字让人很有好感,行为也很神秘。这时,于波都没想过说不定这个有礼只是工作繁忙没有空聊天,或者是和其他人私聊。而且这五十多人的聊天室里,除了有礼外,还有三十多人不出声。但是,对一个人产生兴趣是不需要多么坚定的理由的。
他试着点了有礼的名字,输入“你好”
屏幕继续像一匹被鞭打的疲马一样忽而快忽而慢地向前,有礼一直没有回答。
于波又发送了一次。十分钟后,系统显示,有礼离开了聊天室。
恍然若失。
这个时候就特别讨厌网络!于波瞪着眼前微微闪烁的屏幕。比遇上的路人还要难以把握。不然起码知道他穿什么长什么样子,而在网络里,一个名字所能代表的实在太少,需要想象力的地方又太多,一个人拥有的自由太大,而关于另一个人的约束又太少。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想结识的ID消失在聊天室里,而连挽留一下都做不到。
算了。他抓抓头发。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有了心情,他关掉聊天室,打开FTP搜索,down了部最新电影,半看半跳地知道了它的大概情节。
开学是周一,周二下午六点,于波想起徐漫的建议,收拾了书包赶去教室。
果然如徐漫所说,几乎所有的座位上不是已经坐了人就是端端正正地摆上了象征主人所有权的书本。于波找了几个空位,都被告知有人,总算在最后一排找到了一个座位。人陆陆续续地来,有些人直接走向自己占好的座位,有些后来的,从其他教室里搬来了长凳,围绕着讲台放了两三层,一条凳子可以坐两三个人。于波有点后悔,早知道就坐那最前面的加座了,后面看不清楚也听不清楚。
人渐渐多起来,空位一个个被填满,窗户关得很严实,大冬天的,教室里的气温却在不断上升。于波忍不住解开了大衣的扣子,把衣摆拨到身后去。他越来越好奇,什么样的老师能得到这样隆重的对待?
六点半,整撞教学楼里响起了扎耳的铃声。他看到夹杂在学生中,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拎着最普通的咖啡色公文包匆匆走进教室。那男人放下包,低头对加座上的同学询问了两句,点点头,直起身来。
于波拼命伸长脖子,瞪大眼睛想看清楚那老师到底长什么样子。奈何距离实在太过遥远,于波的眼睛也不是很好,虽然可以不戴眼镜,但黑板上太小的字就看起来模模糊糊的。远远的,他只觉得这个老师很削瘦,微微佝偻,好象还蛮年轻的。听了徐漫的介绍后,还以为是年纪很大的老教授,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年轻老师。
老师咳了咳,教室里安静下来,于波有一瞬间觉得,在这种场合下还能流利地说话,是需要勇气的。
教室的传音设计不是很好,每个教室应该都有随身话筒和喇叭,但偏偏今天坏了,一打开就发出尖锐的噪音。拨弄了十来分钟,老师才无奈地放弃了这个设备,走下讲台来,尽力大声说话。
说是大声,也有一个限度,不然根本无法连贯的讲话,变成喊叫了。有一句没一句地传到于波耳朵里,于波艰难地拼凑着这样的句子。可惜他平时看的书不多,更别说是哲学了,有些专有名字一下子还弄不懂它的意思。只知道老师似乎在说罗马,罗马的衰亡。
他说凡是盛世转衰,一般都是在它最盛的时候埋下了今后衰败的可能。就是在帝国最强盛经济最发达社会最繁荣的时候,埋下了今后祸变的种子。
那哲学有什么用呢?学哲学是干什么的呢?
哲学是科学的科学,它的意义就在于它的无用处中。
老师的声调阴阳顿挫起来,他说“哲学是为了让人幸福!”
说到幸福时,突然加大了音量,好象一把锤子,狠狠地撞击了于波没有准备的心脏,他微微一颤。
就在这时,打铃了,老师擦了擦脸上的汗,回到讲台边。同学们围了上去。
于波坐在后门,门一开,一阵冷风直扑到他脸上,他才发现自己脸滚烫。两个女生和他擦身而过时,说着:“你觉得他说得怎么样?”“太好太好了!”“是啊,我觉得以前什么哲学都是白学的!”“我感动死了!这个老师叫什么?我去介绍我同学来听!”“秦有礼嘛,很有名的。”
于波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从后门离开教室,绕到前门,想看看老师到底是什么样子,只是同学簇拥着他,一下子看不清楚。
他回到寝室,把书包往桌上碰地一放,先把选课单拿出来,查现代西方哲学。心太急,把所有的全校选修课都翻完了还是没有,只好耐下心来细细再查一遍。这门课是哲学系开的,课程旁边写着“秦有礼副教授”。
于波对着这个名字嘿嘿笑起来。但他转念一想,又自己给自己泼了一盆冷水。
这个世界上叫有礼的又不止一个,而且那个ID也未必就一定用的是真名。一想到这里,他刹时就如瘪了的皮球。说起来,如果进那种聊天室还用真名的,不是太菜就是太无所顾忌。就算用真名,也要用个缩写或者字母什么的。看来,说秦有礼就是有礼只不过是于波的一相情愿的猜测,根本没有证据。
证据?怎么要证据?直接跑上去跟老师说,老师你是不是去同志聊天室啊?不管是不是,这门课他铁定要当掉了!
于波思来想去,就是想弄出个办法来证明他的疑惑。一边想着,一边顺手就开了电脑。
电脑嗡嗡启动起来,他想要不然还是再去那个聊天室碰碰运气?
上完课是八点十分,上去的时候是八点半,这个平时最热闹的时候。那个聊天室200人满员。
本来于波倒只是想进去看看就出来,根本没抱多大的指望。可当他被告知人数已满时,他却有种荒谬的想法,觉得有礼一定在里面,他非要进去看一眼才死心。于是不停刷不停刷,大概有十来分钟,终于让他进去了。他拉着名字的滚动条来回看了好几遍,不断有人进来出去,可他没有看到“有礼”两个字。
热情退却,他有点茫然,目标找不到,他的情绪无处发泄。
聊天室不可能察觉到他衰微的情感,速度像热度一样飙升。在越热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越孤独。不知道是外界拒绝他的进入还是他拒绝外界的侵入?如果他不曾把他的生命和小叔叔用爱情联系得那么紧密的话,他本来根本不会察觉到这种巨大的孤独感。他会像其他孩子一样,把心事说给家长听,把心事说给朋友听,或者也许根本没有心事。如果他不曾了解什么是理解的微笑,什么是宽容的怀抱的话,他本不会体验到失去这些后有多么空虚。
他觉得自己的状态可以这样来比喻:动画片中常有的桥段,主角走出悬崖,在半空中悠然漫步,但当他注意到自己脚下是万丈深渊时,他就只能无助地下落……如果没有注意到的话,他,余波,还能继续安然在这个空洞之上漫步,就好象其他人一样。可他注意到了,所以他现在在孤独地下落。
一句话,要说出口是多么容易,如果只是想说出它而已。但更多的情况,我们说话,是因为我们有交流的渴望,通过语言,希望能搭起一座桥跨越到对方的心中。如果两个人能互相理解的话,心中涌起的感动就是一种对孤独的假释。如果不能互相理解的话,那全世界的人类也只不过是外貌相似的怪物而已。
当一句话像一朵花一样从胸膛中含苞待放时,于波急急地想找一个人共赏这朵花的盛放,可他环顾左右,人声鼎沸,却没有一个人能体会他这一刻的心情,就仿佛道路上每天都有上千人来去匆匆,却没有人能看到路边一朵野花。这朵野花虽然开在闹市,却与开在幽谷的同伴没什么两样……不,也许,这一朵更孤独吧……如果它还没有麻木的话。
张口欲言,却无人能诉的滋味太鲜明,现在,于波慢慢学着不要想太多,不要想小叔叔,而和同学谈着明星电影足球,随便什么,哪怕今天吃什么、哪个牌子的泡面好吃、谁谁谁又在追女生等等,只要能有个话题,大家围绕着它胡侃,就谁也不会有被世界抛弃的感觉。
发了一会呆,徐漫撞撞他的肩膀,问他今天的课怎么样。他笑笑,暧昧了说了句“挺好的”。
“我就说嘛……你几点去的?人多吧!”徐漫得意地说。
“是啊是啊,我只好坐最后一排。”
“真的那么好啊!我倒也想去听听,他都说些什么啊?”
于波想了想。之前课上,他觉得十分有力的观点和词语,他都回想不起来。脑海中只残留了那一刻鲜明的印象。可脑海里的东西,他竭尽全力也无法用语言描述清楚,简直就好象,他的脑海里有一座凡尔塞宫,可当他试图用语言去拼凑时,只能看到满目创痍和蹩脚的赝品。
于波只好默默保存着内心鲜亮的印象,而说出口的仍是毫无特色无法说明任何问题的“蛮好,不错,值得去听。”
徐漫咕哝了句“说了等于没说。”
于波回道:“我说不清楚,你自己去听就知道了。”
后来徐漫没有去听,但他就喜欢每次在于波回来后问他“怎么样?”于波随口答道:“蛮好”。这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