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在河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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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在河边走-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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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院长送去了一份贵重、体面而又让人能欣然接受的礼物,但他吴相做事是一定要十拿九稳的。今天晚上,他和宝宝要在家里宴请副院长夫妇。据说副院长很爱吃,又据说他已经吃腻了几乎所有的饭馆。宝宝是河南人,有烹饪天赋,做得一手地道的洛阳水席。吴相的幽默和年轻有为,宝宝的美丽和贤淑能干给他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总之,这顿饭是吃得皆大欢喜,事倍功半。晚上,宝宝极尽温存之能事,在吴相的身上留下了无数的错落有致的“情咬”,她流着眼泪说,没有人会象我这么爱你,没有人,如果你爱上别的女人,我会与你同归于尽。吴相一边看着手上避孕套里满满的精液,一边说:“即使有100个女人爱上我,我也只爱你一个,我的宝宝。” 

第二天上班,打开抽屉,他才突然想起了这封信。它很厚,他记得叶铃递给他的时候面容有些尴尬。叶铃只不过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他觉得她很聪明,在空闲的时候他愿意见到她,如果有机会也可以品尝一下她的肉体的滋味。不过他吴相也并非来者不拒的人,他是一个成功的,有品味的男人,并不是随便什么女人都可以上他的床的。“吴医生:你好! 

这些话我还是觉得写出来比较好。本来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文学作品中对它有太多美好的描写,但我从来不信。我厌恶劳伦斯,我认为他在撒谎。他迫使女人也相信他的谎言。我是学历史的,但在历史中我却几乎听不到女人的声音。 所有的叙述都告诉我们这样一个事实:性爱是不可告人的,但它好极了。在性交中女人必须伪装快乐,她必须呻吟,她必须让身上的男人获得一种胜利感。男人知道什么呢,他们全是自以为是的傻瓜。 

前不久我遇到了一个女人,她非常开放,她对我说她要睡够100个男人。她不是鸡,她只和自己喜欢的男人睡觉。据她所说,她离这个目标已经不太远了。我问她,你在收集标本吗?她的回答很让我吃惊:难道你没有做过爱吗,那是一件多么令人快乐的事。每次做过爱,大汗淋漓之后,洗一个澡睡一觉,第二天早晨起来就会觉得阳光灿烂。我曾经有过一个不太好的习惯:我在熟识了一个女人之后就会直截了当地问她,你有过高潮吗?惊讶之余,她们一般都能坦率地回答我的问题,尽管仓促而简单。不幸的是,象我刚才提到的那种女人实在是太少了。 

但是我自己呢,是不是也是一个罕见的个例呢?这个问题也不过是我最近才想到的,为什么呢,因为我以前只是麻木而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那就是在我八年的性生活中,我从未有一次达到过高潮。过去我很少去想这个问题,我认为事情本身就是这样的。可是在那个女人的描述中我才突然意识到我似乎是丧失了某种本应是天赋的权利——获得肉体快乐的权利。也就是说,我被剥夺了。 

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有很多人都在做着这件事,但大家都不太愿意公然承认它。从十二岁开始,我就学会手淫了。用“学会”这个词其实是很不准确的,我是在一夜之间明白了这件事,十年以后,我才开始了学习的过程,我才开始不断地提高技巧。而且,很多年以来,我甚至不知道我到底在干什么,手淫这个词本身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大约是十二岁的一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一大群人赤身裸体躺在厕所里,他们面目模糊,动作却很清楚,以至于我现在还能想起。他们互不理睬,用两只手抚弄自己的身体,那种气氛是非常诡异的,在梦里我甚至闻到了混着尿骚味的腥气。在这一大群人中,只有一个女人的面孔是清晰的,以后我再也没有在梦里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在生活中也没有。她双眼紧闭,用手揉搓自己的乳房,她的两腿是叉开的,却呈现出一种罕见的优雅。我想这个梦本身一定在我不断的咀嚼过程中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不得不承认,这是唯一对我的生活产生了影响的梦。第二天晚上,我就很自然地抚摸自己的性器官了,当时我还是个孩子,我只知道那个地方是用来撒尿的,在挤压它的时候,有一种新鲜、舒服的感觉,它在一瞬间象潮水一样漫过我的全身。平静下来以后,我突然感到了一种巨大而空洞的恐惧,它绝对不是孩子所能面对的,它是属于成人的。 

我还想说明的是:我当时根本没有把这个梦和我第二天的行为联系在一起。我很快就把它忘了。它被打入了我记忆的最深处,它带着蒙娜丽莎式的微笑潜入了我生存史的海洋,等待着有一天我能将它重新认出。四、五年以后,我逐渐地阅读了一些书和杂志,有一本书给我的印象很深,就是波伏娃的《第二性》。我逐渐获得了一些模糊的知识:我知道了人类有一种共同的行为,比如性交和手淫;我还知道手淫是一种罪恶的行为。这个梦跳出来了。但有一点我还是不能确定的,我真的是在手淫吗?难道还有其他的人和我一样在做着这件可怕的事吗?难道还有人和我一样隐藏着同样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吗?还有我这样的女孩吗?更为可怕的是:在别人告诉我这是罪恶之前,我已经对自己进行了审判。是的,我已经给自己定罪了。我在十三岁的时候得了一场严重的皮肤病,我的身上长满了鱼鳞一样的东西,那是冬天,我的皮肤干枯而丑陋,每天我的秋裤上都沾满了带着病菌的细屑。在寒冷的深夜,我光着腿走到阳台,拼命地甩动着那条暗红色的带条纹的秋裤,银屑在月光下纷纷飘落。我一直不敢告诉我的父母,因为我认定这个病和我的那种行为是有直接的关联的。直到后来,它实在是太严重了,再也不能忍受了,在治病的过程中我遭受了很大的痛苦,每上一次药都是又痒又疼,最后脱皮的时候我痒得满床打滚,我不能用手去抓,否则好了以后会留下伤疤。我用手扯自己的头发,我的腮帮因为牙咬得太紧肿了起来。不过我自始自终都没有留过一滴眼泪,我的坚强让我周围的人感到吃惊。当然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力量不是来自于此。我认定自己有罪,我应当受到惩罚。这场病使我无意识地学到了许多东西,包括对苦难的承受能力。我学会了:对于痛苦,既不夸大也不缩小。 

按理说,我应该停止手淫了。恰恰相反,我的手淫行为变得越来越疯狂了。我不能确切地解释原因何在。也许就象蹲过监狱的人一样,他们第二次迈进监狱的脚步会比第一次更加无所顾忌;也许惩罚会使人更加眷恋他所犯下的罪行;也许有些人本能地要毫无羞耻地重复同样的错误,一次又一次地从撒裂伤口中得到快感。我似乎随时都会想到手淫。记得有一次在课堂上,是历史课,老师好象正在台上讲中日甲午战争,他是个感情丰富的人,而且特别擅于讲战争,课堂里便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他讲到要撞船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手淫了,非要不可。我做了,这很简单,没有人注意我,我把生殖器抵在课桌腿上,在两船相撞的时候我达到了高潮。我的同桌是个傻乎乎的男孩,我记得我在做的时候他正用唾液在课桌上不停地划三八线,我前面的女孩子偷偷地往嘴里塞了一颗水果糖,我的老师双眼噙着悲愤和屈辱的泪水。我把头埋在桌上也哭了。不过没有人看见,下课以后我还照样出去跳皮筋了,我心里觉得很快乐。 

但我并不认为我是一个不正常的人。我没有做过任何出轨的事,我做过学习委员、组织委员等等。从小学开始我就喜欢读《人民日报》和《参考消息》,我是班上最早入团的一批,我还出过很多期黑板报,非常地积极向上。当然,手淫的场合有时是离奇和不加选择的。有一次,我们家请了很多客人吃饭,那时我们很少有机会吃上一顿油水充足的饭,我还被允许喝了一点酒,也是突然地我想做了。但是没有地方,到处都是人,我只好去了厕所。我们家的厕所很小,也没有窗户,气味很不好闻,但却极大地刺激了我,以前我没有发现这是个好地方。我蹲了下来,用手来回地蹭它,我听见了外面的喧闹声,我越来越兴奋,我感觉到高潮就要来了,我就要吃到世界上最甜美的果子了,我想尽量延长它的到来,我又恨不得一把将它夺过来。从厕所出来以后,我母亲说,怎么那么长时间,我还以为你掉到里面去了。我很羞愧。我真的很羞愧。每一次过后我都对自己说,不,下一次我决不再干了,再干就是王八蛋。这是典型的赌徒的誓言,谁要是说出了这样的话,谁就已经踏上了不归路。 

我少女时期的病似乎是层出不穷的。皮肤病过后,我又得了甲亢、心肌炎、肺炎、淋巴肿大……我总是把它们和我的那种事联系起来,我在医院里断断续续渡过了不少时光,我还亲眼目睹了死亡,那个女孩和我一样大。医院同样教会了我许多东西,有一点我始终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人们从来都不能从欢乐中学到什么,为什么总是从贫困和苦难中诞生出智慧?为什么恶会比善更能征服一个意志不坚的人?作为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我想我当时还不太可能明晰地提出并且思考这些问题,不过我的确感觉到了它们的存在,我躺在病床上,久久地思考。经常住院并没有使我变得多愁善感,相反,我的各种感觉都变得迟钝起来,对于欢乐如此,对于痛苦也是如此。我身上本来柔软的部位也被逐渐磨得既钝又硬,我对于浪漫和美的东西过早地漠然了。 

除此之外,我还接受了另外一种惩罚,我身体的缺陷:我的乳房一直都没有发育;我的臀部小而下垂;我的腿是罗圈腿。我的小脑也不太发达,走路时有点晃。我前面说过,这一切都不能阻止既定的罪行,一个已经负债累累的人再欠一点又有何妨,杀一个人和杀一百个人最后所收获的不都是同样的一颗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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