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的机身是热的!
范正章像被粘到了电脑上,身体有一分钟或者两分钟竟动弹不得。一阵冷风从身后悄然袭来,在范正章还没有切身感到这种气息的时候,他再次听见姐姐恐惧地尖叫:
鬼——鬼——
范正章扭过身来,看见姐姐正睁着惊恐的眼睛倒在地上,而苍白的手指还高高地伸着,指向屋门。范正章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眼看见黑胡桃色的房门正在无声地合上,而在最后的一点缝隙中,他恍惚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披着长长的黑发,在那个门缝里消失了。
呆愣了约十几秒钟后,范正章突然明白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就像被注入了新的能量,他一跃而起,冲过客厅,拉开房门,蹿进昏暗的走廊。为了给自己壮胆,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说,我不相信鬼神。
走廊呈弯形迂回状,在经过一家门口后,他终于看见前边一个影子般的女人正飘到走廊尽头,并开始扭身向电梯间拐去。在她转身的一刹那,一副长发长风衣的侧影,还有飞舞起的长发和风衣下摆,都像一个刻骨铭心的画面深深刻入了范正章的脑子。范正章再次跳起脚,奔跑起来。当他冲过走廊拐弯处,一步迈进电梯间时,正好看见离他最近的电梯“咣当”一声打开。然而,在洞开的电梯间里,站着的唯一一个人是一个又胖又矮、又老又丑的男人,手里正摆弄着一架黑色小收音机。在他发愣的当儿,他突然发现,旁边另一部电梯正在关门,就像突然清醒过来一样,他一步冲过去,在电梯即将合上的刹那,他一手拉住了电梯门。
然而,太晚了,他的手虽然将关门的速度稍微控制了一下,最终电梯还是强硬地关上了。只不过在那短暂瞬间留下的缝隙里,他看见除了正对着电梯站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外,后边似乎还站着一个单薄如影子般的长发女人。女人的长发几乎挡住了半个脸,而留下来的那一半脸颊,却是苍白和不清晰的。在那一时刻,他感觉女人流水般的黑发似乎与修长而飘逸的黑色大衣融在了一体,整个人更像一片薄薄的纸影或者影像,像传说中深夜游荡的鬼魂一样轻灵无声。就这一眼,他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身上刹那间长出一层鸡皮疙瘩。
11
葬礼结束已经是星期一的下午了。在打发了所有宾客后,婆婆坚持留在老家多住几天,希望能多陪陪儿子。范正纹姐弟与市里的近亲坐车一起返回了华阳市。范正章在自己家附近的路口下了车,在安慰了姐姐几句后,便向自己的住宅楼走去,并顺路买了一斤包子。他知道今天是老婆孙梅出差回家的日子。他看了看表,已经七点半,根据孙梅的火车到站时间八点十五分,判断孙梅到家大概就到了九点钟左右。因此,他简单买了晚饭,准备回家做个汤,也好迎接太太的回来。
然而,当他开门,一脚迈进熟悉的家时,事情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太太没有等他迎接便提前回来了,而且已在家里准备好迎接他的东西了。只不过迎接他的不是美食和拥抱,却是一只硬邦邦的脚墩。那时,他刚走进客厅,还没有搞清楚为什么家里亮着灯时,却发现一只红白相间的东西正迎面向他的头顶直冲而来。
匆忙中,他弯腰躲过,手里的包子却“叭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等那个红白相间的皮墩碰到门上,再掉落地上,恰好砸在那堆白白的包子上时,范正章正手捂着脑袋,吃惊地瞪着从包子身上轧过并咕噜噜向前滚动的皮墩。皮墩停了下来,他发现那袋包子也变成了一堆皮馅不分的烂饼。几秒钟后,他直起腰来,终于看清客厅沙发处正暴突双眼,怒目而视的孙梅。
他当然搞不清楚孙梅为什么不在火车上,更弄不清楚孙梅为什么如此气愤。面对孙梅失去理智的行为,他似乎已经没有解释的机会了。他像往常一样,沉默地等着孙梅这阵暴风骤雨般的愤怒发泄过去。
一刻钟后,从孙梅气愤的言词中,他了解了孙梅恼怒的原因:原来孙梅星期五就已经回来,却到现在才看到他,因此她怀疑他干什么坏事去了?为什么手机都不开?
范正章松了口气,他相信只要一句话便可以让孙梅彻底安静下来,并且产生懊悔。于是,范正章向孙梅的身边走了几步,在离她大约一米处停下来,并在脸上轻而易举地堆出一副悲痛的样子。他说:
我的手机没电了,顾不得充电,因为欧阳旭死了!
结果可想而知,孙梅的脸一下子变了,就连刚才因气愤而挺得高高的胸脯也一下子瘪了,似乎胸膛里的怒气突然间被抽走一样。她一屁股坐在身后的沙发上,抬起头可怜巴巴地说,怎么回事儿?什么时候死的?
范正章大致提了一下死亡和葬礼的情形,当然不可能说出欧阳旭的真正死亡原因。孙梅听后已经不只是为自己的鲁莽而懊悔了,她甚至为自己对丈夫的无端猜疑而内疚。那个晚上,虽然欧阳旭死亡的气息短时间笼罩在他们的头顶,但在共同吃过晚餐后,他们已经完全进入恩爱夫妻的角色。
两个星期过去了,孙占山副厅长真如自己许诺的一样,开始在厅里为范正章运作到农场锻炼一事。在这期间,范正章以感谢孙占山为由,特意做东请孙占山吃了一顿饭。这顿饭说是范正章所请,其实是运达广告公司出钱,并由运达广告公司作陪。那顿饭后,范正章从广告公司获得了两千元谢礼,而那笔承揽广告牌的生意也开始有所进展。
大约在欧阳旭去世二十多天后,范正纹又在一个大型酒店宴请了所有在欧阳旭葬礼上祭悼过的人员。这其中也包括孙占山。在这个宴会上,姐姐答应孙占山,帮他把在老家县委宣传部工作的弟弟调到华阳。
等价交换,在商品社会里是最公平,也是最常见的交易,这用在官场上也并不过分。范正章觉得有点可笑。其实,在市场经济决定一切的时代,这种迫不及待的交易也许是最合乎常理的。尽管让人恶心,却非常实用。这就是成人之间的游戏规则,说露骨点,也可以叫作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在你得到的同时,也是你付出的时候。好在他有个姐姐能够在适当的时机,以适当的方式回馈对方。这或许也是他走向成功的重要砝码。
自从这个交易在暗中悄然运作起来后,范正章觉得与孙副厅长的关系迅速走近了。在孙副厅长逐渐把他当成心腹,嘱托一些私人的或者与原则不太相符的事情后,他也越来越愿意把孙副厅长视作自己的依靠。一个星期后,孙副厅长告诉他,他代理场长的事情按预先计划正常进展,厅长对这件事的赞成态度大致有百分之六十。看来事情成功性还是很大的,范正章不无兴奋地想到。其实,对于这个场长职务,范正章当初是没有进一步细想的,除了以副代正能够迅速提正外,他还没有看到这个职务的其他好处。倒是他的手下蒋德仕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他可能到农场任场长后,提着两瓶啤酒和几盒盒饭在一个中午跑到了他的办公室。蒋德仕在酒喝到兴头时,以知心朋友的身份告诉了他这个职务的好处,以及想跟去的念头。
谁告诉你,我要去农场?范正章大吃一惊,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在机关里,一个人的调动升迁,往往是非常敏感的。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有可能一个位置的变动牵连好几个人的命运。因此,这种消息被人们高度关注也是在所难免的。只是范正章担心这个消息被过早地泄露,有可能给他的计划带来不利影响,甚至有可能被竞争者在暗中毁掉。发生在机关里的这种事情已经不是一两次了。
蒋德仕并没有考虑那么多,他唯一关心的是范正章能否真正成行。他以为自己平时对范正章的巴结非常到位,特别是自从与范正章共同谋过广告展牌,并一块唱歌后,便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成了范正章的铁哥们儿。从这点上考虑,他与范正章的利益是一致的。因此,当范正章突然噎了一下,瞪大眼睛警惕地追问他从哪里听到这个消息时,他轻松地笑了起来:
你紧张什么?这种事还能保密多久呀?
你可别瞎说呀!范正章知道这个势利的家伙跑来打的是什么主意,既然没有恶意,范正章也愿意多一个朋友。毕竟在这个社会里混,没有朋友寸步难行,不仅如此,他需要各种各样的朋友,包括君子般的朋友、知心朋友、酒肉朋友,甚至像蒋德仕一样的互为利用的朋友。
嗐,我跟你说,这可是一个肥缺。首先有了专车,再就是土皇帝一个,看不见的实惠多得数不清。蒋德仕端起啤酒碰了碰范正章的杯子,“咕咚”、“咕咚”将杯子喝了个底朝天,然后手抹着嘴角的啤酒泡沫,兴高采烈地说,事成了,可别忘了小弟,我愿意追随你。
八字没一撇,你就别跟着瞎起哄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范正章想转移话题,但蒋德仕几杯酒下肚后,更不顾忌范正章的顾虑了。他显然被范正章头上悬着的这个馅饼馋得涎水欲滴了:
老兄,如果遇到什么障碍,需要哥们儿给你扫清,你只要吩咐一声。白道上咱没有门儿,但黑道和旁门左道上还真有几个不错的哥们儿。不管怎样,你都要争取这个难得的机会。
蒋德仕所谓的障碍还真被说中了。两天后,当范正章正沉浸在蒋德仕对这个职位所描绘的大好蓝图中,喜滋滋地做着升官发财梦时,事情突然出现了变化。那天晚上,孙占山副厅长突然打电话让他来家里一趟。从电话里的说话语气,范正章已经揣测到了情况的不妙。果不其然,在他惴惴不安地来到孙占山副厅长家里后,从孙副厅长的脸上,他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遇到了麻烦,孙占山副厅长在给他倒了杯水后,开门见山点明了主题。范正章的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杯子也差点洒出水来,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将杯子放在面前茶几上,他将目光平静地停在副厅长的脸上,问了一句,在哪儿卡了?
刘畅不同意,他觉得你没有基层经验,直接去管理农场,担心你给农场造成损失。
刘畅是厅里主管农场的副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