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不知是中介还是刚才的买主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尽管弄清了原因,但刚才那股疲累突然不知踪影。范正章看了看手表,还不到十点,离看房者来至少还有一小时。他再也不想在这里待着了。他站起身,走出了公寓。
外边阳光非常好,阳光下的小区也显得格外清新美丽。便道上、花径中、健身区都是成群的孩子、老人,以及笑容明媚的男女。相比刚才幽静郁暗的公寓,这里的空气一下子让范正章的情绪变好了。他离开楼房前的便道,走入一个绿色葱郁的花径。路是用镶刻着各种小动物图案的花石铺就的,特别是每块石头图案下边还刻有小动物的名字,这便成了家长教孩子认字的好途径。有个约两岁的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在小路上不停地念着各种小动物的名字,在念到小狗时,大声向后边正蹒跚追来的奶奶喊着,奶奶,小狗狗,我就是属它的,小狗狗。或许是听到小女孩快乐的笑声,或许那只小狗的名字也叫小狗狗,一只毛茸茸的雪白小狗在小姑娘的声音未落时,便像一团滚动的棉花,乐颠颠跑过范正章,跑到小女孩身边,并在小女孩的腿上蹭了几下。小女孩笑得乐开了花,蹲下身开始抚摸小狗。显然小狗的主人并不是小女孩,因为在小狗跑来的同时,有个女人的声音也正清晰地传来:
棉棉别跑,等等我!
范正章的腿突然不动了,心头像有个铁榔头突然重敲了一下。他不知道这世界是怎么啦?在他想念了那么多个日子,寻找了那么多次都没有结果,在他几乎绝望并放弃这种荒唐的思念时,事情却突然改变了。辛弃疾肯定也曾遭遇过这样的相逢,不然怎会写出“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诗句?范正章愣愣地站着,他不敢回头,更不敢相信眼下突如其来的相逢,只是用迷茫的眼神看着前边乐成一团的小狗和女孩。是啊,这到底是上天的有意安排?还是命运的随意性使然?
一个高挑的黑衣女人像影子般无声无息游过范正章的身边,除了他的心跳,他确实没有听见她的动静。所以在这时,他的脑海中突然跳出“游”这个词,来形容她经过时他的感觉。他觉得她像鱼一样轻盈而安静。在满春天的花红柳绿、草长莺飞中,只有这个女人着一袭黑色风衣,飞一头黑色长发,飘在五彩斑斓的光芒中。在范正章还没有从那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中醒来时,有什么东西再次触进他的神经。紧接着在他的脑中,一种难以名状的疼痛突然闪电般跳跃起来。啊,啊,范正章一口接一口地进行着长长的呼吸,似乎想让吸进身体的气体冲灭脑中的那种疼痛。那个房间,那种香气,那个影子,那袭黑衣,那头黑发,还有那无声无息的走路,一下子全部涌进脑海。
这是怎么回事儿?
16
卞成龙在发现了范正纹的秘密后,便开始马不停蹄地实施接下来的敲诈准备工作。首先他通过朋友打听出了死者的姓名,以及范正纹的基本情况。在接下来发现范正章与范正纹的关系后,他吓了一跳。这可怎么办?是否还按原计划进行?本来他想背着蒋德仕单干一次,捞一把的。这一发现不要紧,他不由得犹豫起来:如果成功还则罢了,如果被蒋德仕发现,尤其是在蒋德仕与范正章来往密切的情况下,以他对蒋德仕的了解,这个诡计多端、心狠手辣的家伙绝不会饶了他。
在一遍遍权衡利弊后,他最终放弃了独自捞钱的计划。而这个困难的决定,使他觉得像丢失了巨款一样,那个晚上不等赚够租金,便失魂落魄地停车回了家。他用半个小时灌进了半瓶老白干,然后打电话把蒋德仕从被窝里提溜了过来。蒋德仕一面乱骂,一面走进卞成龙的屋子。他知道这个时间被卞成龙叫来准有新生意可做,但做梦也想不到到来的是个令人兴奋的烫手生意。他反复地看着范正纹与欧阳旭争吵的镜头,看着范正纹拉开窗户扔东西的镜头,以及眼前桌上那个白色药瓶。他已经从最初的兴奋中慢慢醒来,并被一种越来越深的不安和惶恐所代替。这是谋杀!最后他扭过头,满是恐惧地低声说,你怎么弄到的呀?这可不得了呀?
卞成龙虽然喝了不少酒,神志却并不糊涂。看见蒋德仕一副发愁和恐惧的样子,感到一丝丝失望。他给蒋德仕的酒杯里重新倒满酒,碰了碰蒋德仕的杯子说,不管怎样,我们反正不能白白浪费了,怎么也得有点收获吧!
蒋德仕的确有些害怕。近些日子来他一直抱着范正章把他调往农场的希望,并幻想从那里捞一些实惠。如果此事穿帮,那么这个希望不但会迅速破灭,说不定在范正章姐弟俩倒台的同时,他也会有什么难以预料的灾祸。然而,他怎么能够放弃到嘴的肥肉呢?这跟从他的肋上剔肉有什么区别呢?在他的印象里,他还没有干过那种过手的燕子不拔毛的傻事呢?他出神地盯着那段录像,一边手里拿着酒杯,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闹不好要进局子的。
天一点点儿放亮的时候,他们俩终于商量好一个两全其美的决定。赚一笔就住手。让范氏姐弟自然发展,这个小辫可以随时为他们提供掌握机会。只要范氏姐弟有前途,他们拿着它,也就有了发展的资本。
三天后,范正纹接到了一封充满“善意”的商议书。写信者说,他是一个在偶然机会里发现她秘密的人,他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了她的情况。他知道她混到现在这个地位不容易,因此并不想毁掉她。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一个高尚的人。更因为穷困,他也不想做一个高尚的人。因此,他想用他的资料与她的前途做一笔交易。如果她愿意,她只需拿出两万元钱,便可以把他这里的资料全部拿走。具体方法是,在第二天下午六点半,在她下班的时候,用当天晚报的头版包上两万元钱扔到玫瑰路上巨型假山石旁草坪第三个雕塑边的冬青树后边。希望她不要有任何监视他的想法和行动,否则他一旦有任何怀疑都将公开照片和材料。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想必她更清楚。
信到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了。一向冷静的范正纹再也沉不住气。她第一个念头便是找弟弟。三个多小时后,范正章经过高速行驶赶到了范正纹的家里。按范正章的想法,就是找人监视“捡”钱的人。并且他脑海里已经有了初步人选——即蒋德仕。既然这小子能从黑道帮他搞定刘畅,那么让他帮忙从黑道找人监视这个敲诈者也是以毒攻毒。在这个时候,他一下子想到蒋德仕说的,朋友多了,道路才多。看来,不管从政从商,真是各路朋友都应该有。在他庆幸交了这样一个认识黑道朋友蒋德仕的时候,范正纹却一口打断了他。
不行。万一被发现,我就完了。
范正章非常相信蒋德仕及其朋友的能力。因此极有信心地说,可能性不大,我了解他们。
不行,我不能冒险。范正纹感到从来没有如此恐惧过。在官场多年的应付自如,以及打拼出的成绩,使她对自己充满了自信。即使如此,对官场险恶的了解,使她深知谨慎的重要。因此,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危险,她绝不能侥幸。何况,范正纹突然想到一个更可怕的结果,声音磕巴起来:万一,你的朋友成功了,谁能保证他们不会把这个把柄攥在手里呢?
范正章正往嘴里送一杯水,听到范正纹的这个问题,也吓了一跳,嘴似乎被烫了一下,倒吸了一口气,然后翻卷着嘴唇,低着嗓子哑哑地说:操!我怎么没想到!
17
夜里十二点半左右,范正章悄悄走出范正纹的宿舍楼。虽然气温不冷不热,但范正章仍然像冬天一样紧缩肩膀,并将两手揣在裤袋里。抬眼望去,一轮模糊的月儿像一叶孤独的小舟正在天边安静地行驶。到处都静悄悄的,整个世界在沉睡的时候真的令人很不安。范正章这样想着的时候,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似乎每个角落都有什么隐匿的东西正在窥探他,脚下的步子不知不觉间也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一溜小跑奔向汽车。坐在车里,他仍然不安地透过模模糊糊的车窗玻璃向四周看着。车外街灯闪闪烁烁,摇曳不定,范正章突然感觉这黑色的夜幕更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罩着世界。他不知道他与姐姐是否是这里的鱼,是否能从这黑暗中脱逃出去。他们应该算是无辜的,姐姐那样做可以说是迫不得已,情有可原的。他想,这一点老天爷知道。
凌晨四点左右,汽车载着范正章已经穿过长距离的黑暗冲进安静平和的农场。这种熟悉的静谧使一直处于紧张和不安状态中的范正章终于放松了下来。躺在床上,刚才对姐姐的担心不知何时已经从脑中溜走,代之而起的是一副清新水灵的面容。自从见到阮蓉那天起,范正章就进入了疯狂的热恋状态。每到夜深人静的晚上,他最大的嗜好和任务,便是回味与阮蓉的相逢,并且做着追求阮蓉的计划,或者憧憬与阮蓉的未来。正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到此时,在范正章年复一年习惯于平淡而枯燥的日子,习惯于没有激情的生活之时,他突然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他一直以为经过多年的官场磨炼,自己的情感系统正在麻木和衰退。即使前一阵子他曾经有过对阮蓉执著的寻找和思念,如果说那是他感情的复苏是不对的,确切地说那应该是一个男人花心的本能。其实,那段日子,在他荒唐地寻找阮蓉的时候,他甚至没有认真地想过如何面对这个女人,以及是否会还原某种感情。在他分析自己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想得更多的不是情,而是性。即使没有阮蓉,任何一个不太让人讨厌的女人都可以代替。而今,当他在一个春日的阳光里,突然面对曾经心仪的女人时,他才发现当初藏在心里的感情还是那样强烈,强烈得使他无法呼吸。几天过去了,他与阮蓉相向而视的一幕仍然像在眼前一样,让他窒息般地激动。
那是惊心动魄的一幕,对于范正章来说,即使夜里躺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