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的路程在孙梅的昏昏然回忆中和黯然神伤中迅速过去了。她随着人流似一只飘零的落叶飘落到这个陌生城市的街头。望着匆匆的行人,她发现自己像只迷路的老狗,彷徨而无助。到哪儿去?找谁去?干什么去呀?打电话给赵建华吧,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既然走到这一步,还怕什么?
赵建华的声音充满惊喜,却引不起孙梅任何的情感波澜。她想她的感情,她的心肯定死了,就在昨夜死得轰轰烈烈,悲壮无比。直至赵建华气喘吁吁地站在她跟前,满脸洋溢着幸福和快乐时,她才明白这个男人是她命中注定的缘分。
她就那样偎在了赵建华的身旁,与他一起站在清冷的街头,任冷风呼呼吹过。赵建华无疑是雄壮的,从他那里传来的强烈的男人气息和暖烘烘的热量使她一时间似乎找到了归宿。这种温暖的感觉瞬间让她的眼泪一下子如决堤般流满面颊。是啊,她需要这样的一个男人——一个在她无助时让她依偎的男人,一个在她寒冷时给她温暖的男人,一个在她受伤时帮她疗伤的男人。赵建华就是这样的男人。
事情开始向着未知的方向发展,自然而然,孙梅几乎无法再控制眼前的局面。当赵建华将孙梅带进一间装修简单的单元房内,并一把将孙梅搂入怀中时,孙梅除了泪水长流之外,她一遍遍说给自己的只是下面这样的安慰:没有什么可负疚的,或许世间许多男女在许多不被人看见的地方都是这样的。这也许才是生命的原意所在,是人类的本性使然。就像赵建华一路安慰紧张的孙梅时说的,人为什么非要在那一纸的范围里做爱?人为什么非要在那一张契约中困死?为什么非要在那所谓的文明制度中窒息?生命本应该是自然而然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人本也应该享受这过程给予的一切美好和快乐的。
尽管不如在北京宾馆的那次更浪漫,更激情,但孙梅体验到的是一种更加纯净的男女激情。虽然这个健壮的身体对她具有极大的诱惑力,虽然这一切发展得顺利而迅速,但从她精神和心灵里对这个男人进行的细致感受和体验中,她发现她身体里包括心灵里所产生的仍不是爱,确切地说不是那种对范正章早年生就的难以自己的爱情。追究起来,她觉得那更像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感激之情,一种原始的喜爱之情。当眼中的泪水流过耳边渗进密密的头发深处时,她听到自己心里说:
我是一个自然的生命,我应该享受生命赐予我的一切快乐。
我不需为谁去自责,也不需要为谁去内疚。这个男人对我好,我就会报答他。
然而,事情远没有孙梅或者赵建华想像得那样简单。也许婚外恋,尤其是一个受传统教育的女人,一个深爱着丈夫的女人,在真的涉足婚外恋时所克服的心理障碍要远比人们想像得复杂。就像眼下的孙梅,随着赵建华一件一件衣服地脱去,她发现自己身体里的排斥感也一点一点增长,当最后一件衣服——内裤,最后被赵建华往下扯的时候,孙梅感到那种排斥感突然爆炸般膨胀成一堵厚厚的铁墙,并将赵建华毫不留情挡在了外边。她用最后一秒双手捂住眼睛,低头趴伏在赵建华的身前喑哑着嗓子说:
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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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荻 著
第十二章
42
宣传部老部长的葬礼终于在元宵节后举行了。
隆重的葬礼在节日的气氛里显得有些悲壮,范正纹无所掩饰地释放着悲痛。是的,没有什么可顾忌的,因为人们都知道她是宣传部长的得意属下。站在安放老部长骨灰的陵园墓地前,看着写有老部长名字的墓碑,以及墓前美丽热闹的鲜花,范正纹第一次意识到,她的靠山随着这些黄土、墓碑以及美丽的鲜花被彻底埋葬了,就像墓里的骨灰一样,永远只能像尘土一样在角落里自生自灭,既无法像过去一样支撑她的将来,也无法支撑她的奋斗。像老部长最后一次清醒时告诫她的一样,她需要新的靠山了。
她的新靠山——老部长为她选择的万长青也参加了葬礼。也许是缘于葬礼的气氛,他开始只与范正纹寒暄了几句。最后在分手时候才对范正纹表示了些微的热情,还礼节性地嘱咐她有事情说话。
既然老部长为她选择了这个新靠山,而且这个新靠山也向她表示了关照,那么她有理由把这个靠山迅速落实下来。尤其是她主持部长工作已经近一年了,这种情况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官场风向瞬息万变,如果她不迅速把这个职务搞定,那么这煮熟的鸭子说不定就到了谁的嘴里。更何况老部长去世,人走茶凉,更加剧了她处境的困难。到这时候,她已经别无选择。凭自己的能力,结识新领导,发展新靠山,现在看来几乎不可能了。最初她还曾经把希望寄托在另外的领导身上,并存在着多手准备、多腿走路的想法,怕万长青的路万一走不通后,还有其他路可走。但是,几次碰壁后,她发现还是老部长给她指的路可能性更大。
主意打定以后,她便开始计划如何接近万长青。她在查阅了有关万长青的资料,了解了他的籍贯、学历、家庭、主要经历,以及业余爱好等情况后,对万长青的进攻已经成竹在胸。
老部长的葬礼过去一周后,她以老部长有遗物赠送为由,给万长青打通了电话。面对这样的理由,无论如何万长青是不好拒绝的。于是,三天后的晚上,精心装扮的范正纹与万长青终于在一家茶社相见了。
茶社是范正纹选定的,那是一家外表普通,内部装潢极其考究的茶社。在过去的许多年里,范正纹每一次重要的约会都选在这里。她特意穿了一身浅蓝色套装,在美容店做了头发,并且提前二十分钟到了茶社。之所以如此早,是因为她希望在这里早早做一番准备。毕竟这是一个省级领导,对万长青的了解也只限于表面。因此她需要一定的时间稳定情绪,准备话题,甚至准备假如出现冷场将以什么方式填补。万长青迟到了四十分钟,迟到的原因不是他摆官架子,而是由于晚饭时为省里一个项目与专家们的意见不完全一致所造成的。
正是这四十分钟的迟到,使范正纹在与万长青的关系上,在某种程度上接近了一些。万长青本不是个做作的人,他的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甚至蓬勃朝气都是范正纹在第一次见面时所领略过的。他带着一团清凉的风,一步闯进房间,迈到范正纹的面前。再加上他洪亮干净的说话声,一脸的歉意和有力量的握手,让范正纹一下子把刚涌上来的紧张驱跑了。
茶水袅袅的香气在屋内飘荡,隐约的江南丝竹声从墙上挂着的微型音箱里缓慢而婉约地流淌着。到此时,习惯在官场上叱咤风云的万长青突然感到自己抖擞的精神已经与这里的环境不太相称了。在这优雅的地方,这舒缓的音乐,娴静的女人,让他一下子感到了难以言状的放松和安谧。于是,他坐在范正纹对面,将刚才所有昂扬的精神暂时安息下来,并放低了说话声。
范部长,最近可好?
范正纹礼节地笑笑说,挺好。只是老部长一走,感情上有些不适应。毕竟跟随老部长时间太长了,也习惯了他的存在。现在老部长一走,说到这里的时候,范正纹适时地眼圈红了。她停顿了一下,平静了一下情绪,继续以温和安静的口气说:
还有就是有一点工作上的压力。范正纹主动提起老部长与自己工作的关系,一是想说明她与老部长的关系清白得不需隐晦,二是想告诉万长青老部长走后,她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支持,来保证工作的顺利开展。
这是个聪明的女人,仅仅这一句话,万长青便从里边领略到了所有的涵义。其实,在老部长将范正纹介绍给他的时候,他已经从老部长处和其他有关方面了解了范正纹的情况。他明白老部长的意思,因此他也需要对范正纹作进一步的了解。这也是今天他来赴这次约会的目的之一。他不太相信有关她与老部长的传言,但又不能不从老部长如此关心范正纹的举动上相信他们的特殊关系。此时范正纹的这句话却恰恰以另一种方式向他解释了她与老部长的关系:二人清白如水,却交情甚深。
范正纹的第一轮问答不但解清了万长青心中的疑惑,而且自然而然地切入正题,使万长青有些稍感意外。是啊,他还没有准备好是否接受这个女人进入麾下,或者以什么方式接受她,将来发展成什么样的关系等等。但从简单的几面之交,他对这个女人无疑产生了好感。无论她的外貌、气质、举止、言谈,包括良好修养,都无不透露着聪明、睿智、博学,以及良好的品行。因此,他只稍稍犹豫一下,便接下话题说:
不要紧,那只是心理的自然反应,毕竟老部长刚走,余威正在消失。工作习惯了就好了。不然老部长就不会这样看重你了,你要相信自己的能力。
万长青没有迅速表示倾向,尽管范正纹心里有一丝失望,但很快就想通了。是啊,攀援一个省级领导哪是那样容易的呀?既然如此,范正纹想还是不要如此急迫吧,今天第一次见面还是轻松些,别让领导产生压力为好。于是她微微一笑,顺着万长青的意思说:
是啊,也许以前在老部长手下工作惯了,一旦单独面对,不太习惯吧。然后她半戏谑地说,我也相信自己有能力把工作做好。你不会觉得我狂妄自大吧?万书记?
万长青笑了起来,不是为她的话,而是因为她的美丽忧伤却强颜欢笑所透露出的可爱表情,于是以明亮的声音说:我相信,凭你的聪明,没有什么问题。
说到这里,范正纹对工作的话题戛然而止,一百八十度转弯到今天约会的借口上。她一面从身后提出一件包装精美的礼盒,一面兴高采烈地说:
万书记,你能百忙之中抽时间赏脸接受我的相邀,我真的非常感谢。今天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完成老部长的相托。他临终前特意托我将这件礼品转交给你。他说当年你们是很好的棋友,这副棋是他的心爱之物,自从买来就没有舍得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