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给她带来享不清的荣华富贵。然而,世事沧桑,人生无常,当年范正纹连正眼都不看的那些同学都混得人模狗样时,她最看好的绩优股——欧阳旭却变成一堆狗屎般的垃圾股。这期间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过程,范正纹实在搞不懂。废物废物吧,就像范正章说的,范正纹除了怨自己当初判断错误外,早已经认命。好在她的事业已经像那个清洁工父亲所期待的正如日中天,因此,没有这个男人的支撑,范正纹一样像一根当当硬的钢梁将屋顶撑得牢牢的。然而,让范正纹心里越来越堵得慌的是,欧阳旭竟然不顾自己的潦倒,两年前就向范正纹提出了离婚,在得不到范正纹同意后,他竟一意孤行,独自搬到了当年单位分给他的一居室公寓,开始分居。
追究欧阳要离婚的原因,范正纹有时实在搞不懂自己哪方面做错了。尽管她身在官场,但只要在家里,她都尽量做好一个称职的妻子和母亲。欧阳却无视范正纹的努力,他以一种少有的偏见不停地嘲笑范正纹在官场中养成的种种习惯,诸如含蓄,他认为是虚伪,理智,他认为是阴险等等。无论范正纹如何努力,一切都无济于事。在冲突的一次次升级而致离婚边缘后,范正纹痛定思痛,终于发现了一条规律:只要范正纹在事业上前进一步,他们的冲突往往就发生一次,当她终于坐上单位配备的小车时,欧阳旭竟在一个深夜大吼着说,范正纹这一切是跟人睡来的。
这是嫉妒,一个曾经才华横溢的男人落魄后对女人的嫉妒。在范正纹终于忍无可忍地点破欧阳旭的心病后,他像遭到了没顶的羞辱一般,以一副疯狂的神态对范正纹开始了威胁:
范正纹,你如果再不离婚,我将把你的一切丑恶罪行公布于世!
他没来得及把范正纹的罪行公布于世,自己竟然病了,而且是令他痛不欲生的心脏病。一时间,他们的关系似乎缓和下来。范正纹本指望通过对他的照顾,唤回他的良知和爱心。然而,今年年初,他再一次以公布范正纹所谓的丑行为要挟,提出离婚。
如果说范正纹不离婚是因为还爱着这个男人,不如说,范正纹是为了女儿的成长和自己正在上升的事业。尤其是后者,可以说,在市委宣传部部长一两年退休后,在几个副部长中最有希望接替部长职务的便是年轻有为的范正纹。在这种节骨眼上,范正纹更注意自己的政治形象,她爱自己的声誉胜过一切。她绝不允许离婚这种对政治生命极有杀伤力的事件发生在这个时候。更何况上次她给这个男人送去大量食品时,这个疯狂的男人竟然拿出一份记录范正纹多年来与某些领导应酬、过节送礼,以及家里曾经收到的礼品的详细材料。看来这个男人真的疯了,为了离婚,他已经孤注一掷了。
今天是欧阳通牒的最后期限,在上楼的时候,范正纹的恐惧已经掺杂了绝望的成分。不管是离婚,还是不离婚,这两条路都似乎成了绝路。她从来没有想到一对当初恩爱的夫妻会发展成视若仇敌的状态,更搞不清自己哪里的错误招致欧阳如此的仇恨。然而,事已至此,她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听天由命吧,这是范正纹开门的一刹那,告诉自己的。
欧阳仍然披着长长的头发,像美国街头的流浪艺人一样,穿着肥大的休闲衣服,嘴里叼着劣质香烟,正陷在沙发里喷着烟圈。看着这个苍白瘦弱的男人,范正纹突然想起她初次看见他时的样子,也是这样瘦弱,也是这样苍白,脸上的表情却是阳刚的,而现在那副阴郁和幸灾乐祸的样子,使范正纹不由得长叹一声,造化弄人呀!
想通了?欧阳盯着范正纹沉默和痛苦的表情,歪着头,不阴不阳地问了一句。范正纹什么都不想说,在经过多次的努力、挣扎甚至乞求后,她坐在这个充满敌意的男人面前,突然发现这个苍白的男人虽然在离婚战争上胜利了,其实胜得可怜又可悲,甚至胜得有点可笑。这个男人脚下穿的劣质拖鞋,嘴里喷出的劣质香烟味,以及他们衣着上鲜明的贫富对比,使她第一次似乎明白了这个心高气傲的男人那点可怜自尊的重要。或许,分开对这个一事无成、人生和事业双失败的男人来说更合理,更人道些。范正纹最后安慰自己说。让他一个人去寻找所谓的尊严吧!
几秒钟后,她站起身开始从包里掏各种高级食品、衣物、日用品,以及她为他购买的心脏保健药品,不无忧伤地回答了刚进来时欧阳的问题:想通了,今天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以夫妻身份说话了,希望你不要拒绝这份心意。
已经很久了,自从欧阳的离婚要求越来越坚决以来,他便拒绝接受她买给他的任何东西,也许为了表示离婚的决心,他像一个节烈的古代忠臣一样,宁可饿死,绝不吃嗟来之食。而今天,当范正纹最后一次带着对婚姻的绝望,以一份善意的心理,给这个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丈夫最后一次关爱时,没想到结局是再次激怒了这个穷困潦倒的男人。或许事业太失败了,生活太困苦了,欧阳看着这些衬托自己清贫的花花绿绿的东西,仿佛看见一个个嘲笑的脸,一瞬间感到自尊受到了严重伤害。他不动声色地走到范正纹跟前,伸出瘦长的胳膊,像一支长长的扫帚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全部扫到了地板上。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过后,欧阳又抬起脚,用穿着破旧变形拖鞋的脚,踢起一包有着雪白包装的食品,那包食品在屋内划过弯弯的圆弧,呼噜一声,砸在电脑音箱上,然后像一只雪白的肥胖兔子刺溜钻进电脑桌下。
少他妈炫耀,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呀?不就是一个臭婊子吗!欧阳重新陷回他的沙发里,看着自己强加给范正纹的痛苦而洋洋自得起来。
范正纹压抑着自己的愤怒,以官场练就的一副理智,冷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她不想把事态闹大。既然走到这一步,她知道已经无可挽回。在这最后结束的时刻,她想给自己,给对方一点面子,以一种温情的方式走过这个门槛。在以后的日子里,她仍然希望这个男人有清醒的时候,并在清醒的时候,想起她对他的好处,从而会忏悔他对她的行为。更何况,在他们多年的生活中,他们的冲突,从来都是以这个男人的胜利而告终。
看见范正纹的沉默,以及脸上那副恰到好处的冷静,以及由此表现出的修养和风度,欧阳像往常一样不但没有一点惭愧的表示,反而因为相比之下自己有失涵养而恼羞成怒:
又拿他妈的官架子,我告诉你,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丑恶嘴脸!
范正纹被骂得脸上发红,但她仍然忍着这口气。她甚至希望这个男人最后把心里的恶气出完,好让他以后能够心平气和地过日子。毕竟,她曾经深深地爱过这个男人,毕竟她与他曾经生活了十几年,毕竟他是她女儿的父亲,毕竟,以后,以后……他或许过得会非常艰难,因为他几乎没有收入。她不知道他将来以什么为生。这种种想法一下子激起了她的母性,使她一瞬间悲壮起来,不觉脸上又出现一副怜悯和爱惜的表情。然而,天性高傲、敏感自大的欧阳却为这种表情再度严重受伤:
你他妈凭什么装出这样一副可怜的表情,你以为别人没钱就可怜啦,你以为别人不当官就丢人啦?欧阳似乎已经忍无可忍了,他抄起身边一个靠垫,一把扔向范正纹,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婊子德行。凭睡觉睡出一个小屁官,就居高临下了,简直恬不知耻!
这并不是第一次听他如此辱骂,因此,范正纹仍然能忍住痛苦,并听着他恶意的攻击。欧阳看见范正纹仍然保持着淑女的风度,仇恨再添一层,似乎不激怒范正纹,让范正纹跟他一样庸俗地谩骂,便对不起自己这样不顾身份和体面的样子似的。他喝了一口水,似乎在寻找更有力的句子,然后将声调重新低了一些,换上一副鄙视的神态说:
瞧你们一家人,一副典型的小人得志样。你爸爸唯恐别人不知你当了宣传部长,那副德行,也只有他妈的垃圾工才能如此可怜,还有你那个志大才疏的弟弟,当个小副处,就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啦。最可怜的是你,你以为当个宣传部长,你就不是垃圾工家庭出身了吗?我告诉你,别太自以为是了,我跟你离婚并不是你想象中的我嫉妒你的成绩,今天我可以正式坦白地告诉你,我跟你离婚的真正原因是,我讨厌你身上散发的臭味,我一接近你,就被你身上天生的大粪味所窒息。尽管你穿高级衣服,喷高级香水,永远都休想掩盖住你父亲遗传到你身上的大粪味。你是大粪工的女儿,这一点,即使你当再大的官,你都无法改变这一事实,更无法令我瞧得起你……
范正纹的良好修养终于再也无法维持下去了,她的脸从潮红,到紫红,到青紫,终于开始扭曲。当欧阳口口声声地骂她垃圾工的女儿时,她还可以听下去,因为随着她的成功,她成长起来的自信已经使她不再为自己的出身而羞耻,尽管她曾经自卑过。但当他恶毒地咒骂她的父亲和弟弟,尤其是以大粪味来侮辱她时,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如此容忍了。或许这么多年来,她太宽容他了,这不仅没能换回他的良知和回心转意,反而助长了他对她的蔑视。甚至他把她对他的爱,把她对婚姻的维护当成杀手锏,得寸进尺地一次次伤害她、折磨他、逼迫她。或许最后再宽容他一次的想法错了,她想,她应该让他知道,她是不可以随便容人侮辱和糟践的,也是不会永远没有原则地容忍他的无理的。范正纹终于丢弃了以牺牲自己的尊严为代价的理智和风度,代之而起的是一副威然不可侵犯的神态。她缓缓地迈着镇定的步伐,走到欧阳身前大约两米处,果断而且坚决地、义正词严地制止了欧阳的无理谩骂:
欧阳,我一直想挽回我们的婚姻,我想这没有错,在这种希望破灭后,我希望我们能够平静地分手,我觉得这也没有错。甚至就在刚才,我还希望你以后过得好。但是你太过分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