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怎样过呀!她一句话把自己的所作所为进行了总结,然后放声大哭。那是怎样的痛啊,难道一番话能够完全代表?或者等同这些年来一天一天,一夜一夜,一分一分,一秒一秒所忍受的痛苦吗?不能,怎么可能呀?
孙梅泪水滂沱,问道,姐,你知道这些年每一分钟我是怎样熬过的吗?
范正纹被孙梅的一番话惊得不知所措。她从不知道在这个表面平静和谐的家里,竟然会有这么多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丑陋和痛苦。在这样的生活和环境里,她显然已经被严重伤害,而且被扭曲。在范正纹的脑子里,孙梅本是个漂亮的女人,从什么时间?是什么原因?是什么东西?让一个女人逐渐改变呢?从头回忆对孙梅的印象,范正纹可以说见证了这个女人在每个时期的变化。她记得第一次见孙梅时,在范正章旁边,完全是一副娇滴滴、真诚纯情的样子。几年后,当范正纹再次看见他们一家时,她印象最深的便是孙梅的主妇形象——她只挑桌上丈夫与儿子不感兴趣的菜吃。至于范正章刚刚有些权势之时,范正纹印象最深的是,她乘着丈夫的汽车,手提花花绿绿包装袋时满脸幸福的样子。而今天,当范正章春风得意之时,她却突然间变得这样下贱——不但与范正章疯狂对打,持刀伤人,还试图与其他的男人搞婚外情。这到底是怎么了?是时间改变了她?还是生活改变了她?而这个可怕的结果到底应该归罪于家庭婚姻?还是应归罪于男人或者丈夫?抑或是生活或者社会呢?
她不知道,她想不出来答案。因为在自己的家里,在自己与欧阳旭曾经有过的婚姻里,不也同样存在着那么多不能示人的丑陋和痛苦吗?在那种痛苦里,她同样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她甚至因此而变成一个杀人凶手——一个杀死丈夫的恶毒妇人。是啊,到底是什么东西改变了女人?改变了人性?
她不知道如何安慰孙梅,在这孤寂的深夜里,在一个孤独的女人哭声里,她理解了孙梅所做的一切。因为人,尤其是女人承担痛苦的能力是有限的,在超出这个范围后,女人所做的一切完全可以称为自卫或者自救,就像她在痛苦至极时杀死欧阳旭一样。她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罪过,孙梅也没有什么罪过。她们都只不过为了能活下去,而在进行反抗中伤了人。不同的是,孙梅承担的是道德上的责难,而她承担的除了良心上的责难,也许还有刑事的惩罚。
临走时,她已经打定主意为孙梅挽回这个家庭,挽回范正章。范正纹握着孙梅的手,充满信心地说:
你别难过,放心,我会说服范正章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相信我!
范正纹在孙梅满是期待的眼神中离开了。她是那样自信,因为:一,她相信自己的能力,尤其是左右范正章的能力;二,她相信范正章是个品质上不错的男人;三,为了前程,她相信范正章会考虑轻重的。而阮蓉,范正纹此时已经开始觉得妖精这个名字更适合她,范正纹将让她从范正章身边走开。为此,范正纹决定不择手段,与这个女人斗争一番。
49
自从政以来,范正纹已经不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女人,面对邪恶她有一般女人不具有的智慧和手腕。当天晚上回家以后,她便将电话打到了范正章那里。
范正章在接到范正纹电话的时候,正醉得一塌糊涂。
那天上午,从孙梅与赵建华的床前离开后,范正章便从十大杰出青年参观团中消失了。他以厂里有重要事情,需要商量而请假,在往家里放下一纸签字的离婚协议书后,直接驾车驶入了开往农场的高速。好在会议后边的内容除了参观,便是吃喝。整整一路,他都在像个女人似的流泪,像站在孙梅与赵建华的床前一样。在他的眼前,他几乎看不见什么东西。除了孙梅那像巨蚕一样蠕动的雪白肉体,便是赵建华那雄健的屁股。车在路上狂奔着,他模糊的视线几次让车差点闯上路边护栏。他无法阻止自己的泪水。他实在搞不懂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时候像个女人一样?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多的泪水?
后边有车在嘀嘀叫着。他擦干眼泪,才发现已经停在收费站。前边的车缴费走了,而他挡在收费站口却纹丝不动。他再一次擦着不停外涌的泪水,将头伸出窗外,大声骂着:
叫你妈个蛋呀!急着死啊!
后边传来更大的骂声:叫你妈的蛋呢!让你妈过来!
叫你妈来,我操!范正章声音更洪亮地大骂,几乎同时他心中的痛突然出现一丝裂缝,有一丝轻松的感觉从刚才疼痛的漩涡中浮上来。
后边突然冲来两个男人,以猝不及防之势将范正章从车里揪了出来。在范正章还来不及伸展胳膊时,便被俩人拳打脚踢地趴在了地上。
收费站治安员迅速冲了过来,才把这场疯狂的打斗及时制止。在那个时候,范正章非常想结结实实、真真正正地打一架,以尽快结束刚才那种难以控制的流泪女人态。尽管自己寡不敌众,尽管被揍得站不起身,他还是觉得没打过瘾。奇怪的是,再次上路的时候,范正章发现再也流不出泪了。一旦发现这件有趣的事情,他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一面大声嚷着说:
操,这才是男人!难受时打架,痛苦时骂人,而不是流泪!男人不流泪。女人他妈的才流泪呢!
晚上,听说他提前回来,厂里几位领导包括蒋德仕专门为他摆下一场庆贺宴会。宴会后,蒋德仕本来想带着范正章去洗浴,由于范正章喝得太多而作罢。范正章被放在床上的时候,手里还搂着十大杰出青年的奖杯。
范正纹的电话打来时,范正章正醉得迷迷糊糊。范正纹在电话里喊了好半天,范正章才明白姐姐的意思,原来是让他离开阮蓉,与孙梅好好过日子。
明白了姐姐的话意,范正章突然清醒了。也许是睡过一觉的原因,也许是姐姐电话的内容刺激了大脑。总之他醒了。他一扑棱坐直身子,将手里的奖杯扔在床上,对着电话喊道:
姐,你让我与孙梅过日子?
对,好好过日子。
呸!姐,你不知道孙梅是个什么东西?
范正章,范正纹的声音严厉起来,她不是东西,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你做的事我就不知道吗?告诉你,你必须离开那个妖精,与孙梅好好过日子,你没有选择。
我——有——,范正章突然拉长声音,像火车的笛声,向范正纹示威地喊着,我就是有权力选择。这是我个人的事情,你无权干涉!
我——也——有——,范正纹同样拉长声音,大喊起来:告诉你,范正章,我——有——权干涉。不但干涉你的工作,还干涉你的生活。
姐弟俩发生了记事以来最激烈的争吵,最后范正章借着酒劲,疯狂地向范正纹喊道:范正纹,我告诉你,我的生活,我自己说了算。然后一使劲挂断了电话。
范正纹火往上蹿,再打范正章的手机,已经关机。
第二天一早,范正纹刚进办公室,手机突然乍响。接起来一听原来是孙占山的电话。孙占山自从与范正纹进行了官场交易以来,俩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近了。因此对于范正章的事情,他自是很上心。昨天听孙梅这一告状,他觉得事情不可忽视,才在今天早上将电话打到范正纹处。范正纹听孙占山一说,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好在孙占山把事压了下来,其他人都不知道孙梅来单位这一事。范正纹千恩万谢,并且与孙占山商量了一个办法。让孙占山以领导名义出面与范正章谈谈,希望他为了前途,及时悬崖勒马。
与孙占山商定完,范正纹脑袋都大了。看来范正章这混蛋是动了真情,走火入魔了。怎么办?范正纹与孙梅见面时还蛮有信心的,与范正章通完电话,看到范正章的态度,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又一个电话进来,是报社总编请示煤矿爆炸案报道基调问题。这个电话刚解决,副部长又进来问部里车辆调配问题,然后又是省里传达文件,市委会议等。临近中午时候,她终于有了空闲。于是,迅速拿起手机,开始寻找前几天阮蓉给她打过的电话。但是几十个电话翻过去,她发现那个电话早已被冲掉了。
她坐在那里想了想,只好拨通了孙梅的电话,问孙梅可知道阮蓉的电话。孙梅迅速找到她打印的通话记录,将电话号码报给了范正纹。
范正纹在听见孙梅可怜巴巴、满是希望的声音,生出几许怜悯的同时,也增加了对阮蓉的痛恨。自从范正章引见阮蓉给她后,阮蓉后来又约她喝过一次茶,之后又给她打过几次电话。甚至还背着她以范正章的名义给严严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这些事情做下来,可以说她对阮蓉的恶感也减了不少。在她的代理宣传部长职务明确以后,她也开始考虑是否帮她揽下这个工程。就在前天,她还准备过问报社的工程问题,打算顺便打个招呼的。只是由于当时报社社长正在外地开会,才没有提及而已。而当孙梅把他们的事全部告诉她后,就是昨晚,她彻底改变了主意。
阮蓉的手机打通了。阮蓉听到范正纹的声音,显然是一副兴奋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正纹姐,找我有事?
范正纹冷冷地说,有事。
阮蓉听出范正纹声音中的冷淡,但转念一想毕竟人家是官员,主动打电话来不需要过分热情。因为范正纹找她一不会约她吃饭,二不会约她谈天,三不会求她帮忙。因此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工程的事有消息了。因此范正纹冷淡一些,拿一点架子,当然情有可原了。更何况在办公室的官员,永远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腔调。这让她想起当初与严刚交往时,严刚在办公室接电话时的冷淡声调。因此,在她满脑子都是工程的事情,以及充满对工程搞定后挣钱前景想像的时候,她对即将到来的事情几乎没有什么预感,只是兴奋且充满感激地说:
好事吧!
是好事,范正纹仍然冷淡。
工程的事有消息了?阮蓉迫不及待地说出了渴望,然后开始抒情般向范正纹表示感谢,甚至说等事成之后,一定要重谢范正纹。
范正纹一听阮蓉的兴奋话语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