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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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浮生- 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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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随着雨水的加大一点点在山间流逝,而脚下的山路也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靠近那个目的地。当山上那座渗透着肃穆和寂寞的青砖蓝瓦建筑,像一个湿淋淋的沉默巨人慢慢站在她们跟前时,范正纹突然发现自己的腿开始了难以控制的哆嗦。她试了几试,腿已经无法抬起迈过那个光溜溜的门槛了。
孙梅,你进去吧,我歇歇,你帮我先看看。范正纹在说这句话时,眼睛里已经装满了恐惧和无奈。
孙梅点点头,伸出一只冰冷的手抚在范正纹的肩上,拍了拍,抬腿迈了进去。
院落很大,地上铺满了青石板,板缝里生长着墨绿的苔藓,在雨水的滋润下显得绿油油的。对面一排高大的房屋,透过敞开的门,隐约可见一座座黑糊糊的雕像。东西厢房稍显低矮,里边有模糊的诵经声和木鱼声嗡嗡传来。院中最显眼的当是中间那个巨大的香炉和香案了。在凄迷的细雨中,香案前一把把长短不齐的香正袅袅升起着一缕缕一团团烟雾,与丝纱般的雨雾交相融合,缭绕成一团团神秘如仙云般的迷雾。在香案前,一个梳娃娃头的小女孩正打着伞,为一个双腿下跪的女人挡雨。而那个女人正在全神贯注地行着叩拜大礼。院内还有几个香客正打着雨伞在匆匆走过。
孙梅绕过香案、香炉,在烟雾和雨雾中径直走向有诵经声的厢房。那是一间采光很差的房屋,透过黑糊糊的光线,孙梅在一分钟后才看清,除了门口两个身穿灰蓝色袍子的尼姑外,里边还有两排穿着同样衣服的尼姑。在孙梅睁大眼睛辨认,想搞清楚这些看似相同的脸里边有没有严严时,门口一个看似年长的尼姑站起来终于发话了:
施主,你有什么事情吗?
孙梅想说我要找人。可转念一想,又改口说,没什么事儿,只是看一看。
那就请看吧!尼姑重又坐下,闭上了眼睛。
孙梅再次把眼光瞄向屋内,这时她发现一个尼姑的背影正从那两排尼姑中脱离开来,悄无声息地向屋子深处走去。那是一个瘦削却高挑的身影,宽大的衣袍里仍然掩饰不住孙梅已经熟悉的身影。孙梅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下意识地大喊起来:
严——严!严——严!
没有应答,那个背影不等孙梅的喊声落地,便消失在了屋后的黑暗之中。情急之下,孙梅一脚迈过门槛,以一副冲刺的姿势向屋内追去,却被门内两个尼姑拦了下来。
范正纹终于走了进来,站在脸色黄暗的尼姑们附近,她的心中像刀绞一样痛。难道这就是她女儿的样子,难道这就是她女儿的未来:黑暗的小屋,静僻的院落,孤独的木鱼声,枯燥的诵经,还有的就是这一天天的重复。
不,严严,你不能这样葬送你的青春啊!范正纹终于支撑不住坐在了这个厢屋门前的跪垫上。
黄昏一点点降临小院,与整个小院的青砖慢慢融合成一帷巨大的黑幕。直到屋内灯光燃起,严严仍然拒绝出来相见。范正纹已经在香案前烧了十炷巨香,向功德箱捐了一千元,在跪垫上跪了半个时辰。到尼姑们开饭时候,范正纹终于等来了结果——那不是严严的出现,是严严的信:
妈妈,你走吧!你已经知道了,我很好。人各有志,不要强求我了,如果哪天我想通了,也许会还俗或者回家的。
范正纹与孙梅坚持在尼姑院留宿了一夜,到第二天,她们仍然坚持等待奇迹发生。到傍晚时分,她们等待的严严没有出来相见,反而等来了一个无比可怕的消息:
万长青自杀了!
75
消息是万长青的秘书打电话传来的。那时范正纹正站在小院前望着严严所在的厢房,眼巴巴等着那个老尼姑的消息。雨还在下着,越来越细,犹如香火前缭绕出的香烟又轻又柔。站在雨中,范正纹的头发上已经蒙上一层细细的水珠,不细看,俨然一层薄薄的白霜。就在这时,她的电话突然响了,尽管信号很不好,她还是断断续续听清楚了:
万长青在前天夜里,用自己的腰带套住脖子,系在床头自杀身亡!
范正纹站在雨中,为这个消息整整愣了几分钟之久,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万长青,那个男人,那个让她第二次倾注了全部爱情的男人在前天夜里,也就是在她启程来寻严严的那个夜里自杀了!
没有泪水流出来,因为泪水在此时已经什么都不是了。范正纹静静地站着,突然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全部静止了,包括心脏,包括身体里的血液,以及从生下来便不断流淌着的意识。直到此时,她才发现一个活生生的人能够像死人一样停止一切活动,能够像突然关掉电源的机器可以全部停顿。就这样站着,无声无息,无影无形,无思无念,无痛无苦,任雨水刷遍,任山风吹透。一秒,两秒,三秒……范正纹终于回来了。而回来后的范正纹听见了什么?她听见一种从未有过的声音像一股旋风正从她的体内深处,由远而近,由弱渐强,飞旋而来,瞬间便以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冲向她瘦弱的身体。在这种巨大的力量撞击下,她终于感觉身体全部活了起来。与此同时,心脏里的血液像遭遇狂风般突然掀起了滔天骇浪,伴随着铿锵的敲击和轰鸣,开始疯狂地奔腾和撞击。她知道肯定有一股红得发黑,蕴藏着极大能量的血液正在汹涌而来,撞击她薄弱的胸腔,甚至要冲毁她的身体。范正纹闭上眼睛,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让它来吧!让她撕毁我的胸腔,撕毁我的身体吧!
一浪高过一浪的血液力量在不停地壮大,那滚滚而来的轰鸣让范正纹兴奋不已:
让它快来吧!让它毁灭我吧!
夜幕突然罩住小院,罩住周围,范正纹感觉自己就像一瞬间被装在一个密不透风的黑色布袋里,胸口在窒息,毛孔在流血,四肢在断开,身体在撕裂。孙梅站在范正纹跟前,疑惑地看着发生在范正纹身上的一切变化。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变化,范正纹脸上的风云变幻,像极一场残酷的战争场景。当孙梅在努力分辨着范正纹到底发生了什么时,她看见范正纹的身体向左右摆了两摆,又向前后晃了两晃。然后像一棵被伐断的树,一头栽到了小院的青石板上。在她趴伏的身前,有一口鲜红的血液溅在青石板上,那图形正像一只被捕杀的鸡,支棱着毛发在地上展示着生命终结的残酷和无奈。
一个小时后,范正纹终于在一个老尼姑的调理下清醒了。她看着眼前的一切,终于回忆起昏睡前所发生的事情——万长青自杀了。到此时,她才明白,这个男人不但走了,而且给她留下了永远都无法抹去的伤痛。伤痛,又伤又痛啊!我怎么能够消受,我怎能呀!
范正纹冲了出去!她打掉孙梅端过来的茶水,冲开老尼姑的阻拦,在碰翻了一个细高的香桌后,一溜烟似的奔出了尼姑小院。
夜无比黑暗,山无比寂静,冲进树林茂密的山间,裹进细沙般的冷雨中,范正纹感到心头有着前所未有的麻木。她爬上一处山头,又走下一处山头,再爬上一处山头,又走下一个山头。她几乎是一溜小跑,没有停歇。起初还能听见后边孙梅等人的叫喊,半个小时后,范正纹发现她们的声音全部消失了。
范正纹仍然在奔跑着,虽然脚下坎坷不平,身上寒气阵阵,但她仍不想停下来。不管前面是什么,也不管路上会遇到什么,她都不怕。山越来越险,林越来越密,天越来越黑,路越来越窄,有各种啁啾的声音或远或近地鸣叫,有各种奇怪的吼叫哭号时隐时现地响起,都没有使范正纹的脚步缓慢下来。半个小时过去了,她还在跑,在拼命地奔跑,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连脚下碰到石块,几次踉跄,她都没有停下来。也许唯有这样,她才能忘记自己是谁,忘记眼下的处境,忘记那个男人。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前方的路突然消失在树丛里,一片茂密的树林,像黑色的墙挡住去路时,她才停下。
喘声如牛,眼冒金星,范正纹看着周围黑糊糊的夜,两腿一软一屁股瘫在了地上,确切地说是瘫在几块硬如钢铁的石块上。钻心的疼痛传来时,她一下子闻到了清新冷冽的山风,正夹杂着某种说不清的神秘气味渗进她的身体,一时间脑子清醒百倍。她想起了一切,想起了万长青。
这是一个多么聪明能干,生机勃勃的男人呀,一个多么让她爱慕敬仰的男人呀,一个让她倾注了多少心血的男人呀?她为什么突然间就倒下了?
范正纹哭了,在听说万长青自杀后第一次放肆地发泄着自己的眼泪和号啕声。
雨时密时疏,风时大时小,当脸上的泪水和着雨水不停滴进嘴里时,范正纹品着咸涩的泪水,突然间开始放声质问:
万长青,你在哪里?
万长青,你在哪里?
万长青,你听见我在喊你吗?
哭泣的声音拖着长长的尾音在山间缓缓震荡,一波一波消失在风雨交织的山夜里。她仰头茫然看着眼前的夜,突然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轮廓正在树枝间慢慢飘移。在那一刻,在她还没有分辨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直起来。她低下头,用力擦了擦眼睛,再次将头抬起,透过黑暗的夜色,透过细沙般的雨雾,向那个熟悉的轮廓显现处再看过去。
那是什么?
那是一张脸,一张熟悉的脸,万长青的脸!
她清楚地看见那张脸上那双熟悉的眼睛,那双熟悉的眼睛里熟悉的神情!
啊——啊——范正纹大睁着眼睛,下意识地支起身子,站起来,一边本能地叫着“万长青!万长青”!一边向那个飘移的人影走过去。
脚下变得柔软如棉,眼前变得如云如雾。范正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走着,就在她对这个熟悉的脸伸手可及时,脚下突然一软,她再一次摔倒在地。
没有一丝犹豫,她像弹簧一般迅速跳起,再次冲向那个人影。可是当她冲到刚才那个人影所在的地方时,她发现伸手抓住的不是万长青,而是一枝肥叶繁茂的树杈。
啊!万——长——青——范正纹第三次瘫坐在地,并且开始撕心裂肺地大哭。哭声响彻在深夜的高山老林,一波波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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