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疑惑的眼神。因为范正纹在走过小镇的最后一个街口后,径直奔镇外走去,而且踏上了一条上山的青石板小路。
孙梅悄悄告诉范正章说,这就是那条通往严严修行寺院的小路,也是通往范正纹出事的那座山的小路。
夜已经深了,整个上山的小路不见任何行人。除了山林里偶尔传来的动物叫声外,便是林子里时大时小的风声了。孙梅心里一阵阵发紧,深山隐藏的某种躁动,以及深夜正在彰显的某种神秘,使她头皮阵阵发麻。她终于忍无可忍,决定拉起范正章,奔跑追上范正纹,制止她的前行。
范正章起初与孙梅一样,感到应该适可而止了。但是当前边姐姐身影在这深山的夜里显得越发的孤独和弱小时,他突然想知道姐姐的心里此时正在想什么?她准备去哪里?在他的印象里,范正纹自小并不是一个胆大的人,而当今天,当她独自一人行走在深夜的山路上时,为什么能如此自如呢?一定有些什么东西,是姐姐的心结,也许只有在这深更半夜的时候,在四处无人的地方,她才能够释放自己,才能够露出心事。于是,他一把揪住孙梅的胳膊,让她停了下来。然后,小声说:
看姐姐要做什么?也许我们从这里可以找到调整姐姐精神状态的突破口。
路越来越远,林越来越高,两边高大的树木几乎挡住了周围的一切。孙梅紧抓着范正章的胳膊,双眼紧盯着前方那个越来越远的身影。
在银白色的月光下,范正纹的头顶一耸一耸,而且频率越来越快。就在他们两个面面相觑,相互用眼神彼此询问的时候,他们再往前看,发现那个身影一下子变小了,紧接着不见了:原来范正纹在奔跑,而且跑出了他们的视线。
坏了,范正章惊呼一声,像大梦初醒一样,扯住孙梅,立即拔腿狂奔起来。几分钟后,当他们跑到范正纹身影消失的地方时,看见前方的山路,正一分为二,向左一条,向右一条,均泛着青白的光,不见一个人影。
没了!孙梅压着嗓子“哇”的一声坐在地上哭了起来,这怎么办呀?
范正章站在孙梅身旁,转了两圈,停了下来。他一把揪起孙梅,急促地问道:孙梅,想想,严严在哪个方向,姐姐出事的地方在哪个方向。
孙梅的哭声戛然而止,她一边擦着泪水,一边左看右看,辨认着方向,最后终于确定,向右的一方是严严所在的方向,向左的一方是范正纹出事的地方。
你确定是这样,范正章严厉而坚定地问道。
没错。孙梅用力点着头。
孙梅,快带路,到出事的地方去。范正章拉起孙梅,冲向左边,并且同时开始大声呼喊起来。
不知喊了多少遍,也不知跑了多久,当孙梅终于带着范正章找到那个地点的时候,他们看见范正纹像一个孤魂野鬼一样,正站在那棵枝叶繁茂的树下,手攥着一根系在树杈上的皮带,对着他们傻笑。不知是脚下绊了一下,也不知是吓得腿软了,孙梅在看见范正纹的一刹那,突然“嗷”地叫了一声,一下子趴在了地上。而范正章在冲到范正纹身边,将她手里的皮带夺下后,范正纹却“嗖”的一下跳到了树后。让范正章奇怪的是,范正纹是那样灵巧,就像一只在树上跳来跳去的猿猴一样利索。范正章头皮发麻,他试图去抓住姐姐。在他踉踉跄跄地迈过脚下的草藤树枝,冲到姐姐身边后,姐姐突然指着旁边一棵一人多高的黑糊糊的松树,说了一句话,而这句话差点把他吓死。那时,范正纹脸上突然显现过去常有的优雅和端庄,她说:长青就在旁边等我!
78
范正纹的精神出现了异常,这是范正章和孙梅不得不承认的事实。那个晚上把范正纹带回宾馆后,范正纹再一次进入了抑郁状态。她大多时候睡觉,发呆,偶尔也有沉思的时候,几乎不说任何话,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当她爬到山上,来到那棵出事的树下时,她的脸上才出现以往的优雅和端庄神情。之所以如此姿态万千,范正章与孙梅发现那是她以为万长青就在这里,所以她活在万长青的情结里,活在万长青的时代里。这种情况,自那晚之后,范正纹又曾经两次在夜晚溜出去,跑到山上的那棵树下。多亏孙梅的警惕性高,才没有酿成可怕的后果。为了让范正纹摆脱那棵树,摆脱万长青的情绪,范正章在对严严做了几次工作无果后,终于暂时放弃了对严严的劝说。特别是早上韩之凤的一个电话,说方怡飞正在大肆活动时,他才最后决定带着范正纹迅速离开这个小镇。
这是一个伤感的旅程,一个抑郁病人,一对恩怨夫妻,在一起坐汽车,倒火车,倒飞机,整个过程除了坐车,候车,吃饭,就是睡觉,几乎所有清醒的时候都一直近距离厮守,没有交谈,没有微笑,除了对病人的关心,对前途的担忧,恐怕就剩下难以掩藏的怨恨和漠然了。而当范正纹第一次睡着的时候,范正章终于无意中对对面坐着的妻子产生了分居以来的第一次审视。
这是多么可怕呀!范正章突然发现,孙梅已经完全变了,过去那个伶俐、聪明、漂亮、年轻的孙梅已经彻底消失了,坐在他对面的女人肥胖,丑陋,笨拙,衰老,几乎各种难听的词语完全可以不加修饰地用在她身上。她也在睡觉,也许照顾范正纹太累了,也许趁着范正纹睡觉的时候抓紧休息吧。她闭着眼睛,双下巴吊垂着,肥胖的脸一边挤歪着,就连呼出的气息都显得粗重沉闷,像个壮汉一样,尤其是肥厚的肚子层层叠叠着,在范正章的脸前,像山上的层层梯田,简直惨不忍睹。也许太震惊了,范正章坚硬的内心突然间松动了,就像坚硬的冰层上被人撒了一把盐,开始一点点的融化。这是他的妻子吗?是当年那个娇小美丽的女人吗?她怎么变成这样了?是什么时间开始的?为什么变成这样呢?
也许是心灵感应,也许是女人的直觉,在范正章一眼不眨地盯着孙梅丑陋的身体时,孙梅突然哆嗦了一下,睁开了眼睛,并且第一眼看向范正章。她看见了什么?她心里哆嗦着,并且用力分辨着范正章眼睛里的东西:那是他们分居以来范正章第一次盯在她身上的眼睛,而且这眼睛里已经不全是冷漠和敌视了,它里边多了一些她熟悉的善良和同情,甚至爱惜呀!她是多么熟悉他呀,她了解他现在的心理,他在为她难过。于是她的眼里有了泪花,她没想到这个男人还能给她这份怜惜,便幽幽地说:
是不是我挺丑挺老,吓着你了呀?
范正章发现自己的失态,急忙把眼睛从孙梅的肚子上收回,用低沉的声音,不假思索地、充满关心地问了一句: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子了?
一刹那,孙梅对着范正章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几秒钟后,孙梅一跃而起,笨拙地扭着身子,疯狂地挤出了座位。她紧紧捂着嘴巴,仿佛怕嘴巴里吐出什么东西似的,眼睛里却早已热泪盈眶。她就这样凶猛地在过道里挤着,跑着,不顾旁人的议论,歪歪扭扭,磕磕绊绊地冲出车厢,冲过列车接头处,最后冲进一间厕所。门在她巨大的掌力下“咣当”一声碰上后,她站在卫生间里终于咧开嘴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范正章那句“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呀?”不停地在耳边响着。是啊,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子呢?这样肥胖,这样丑陋,这样恐怖,为什么呢?为什么如此糟蹋自己呀?万一哪天范正章想回来的时候,我这个样子怎么办?到此时,她才想到这样一个严重的问题。是啊,有许多男人在精彩的世界里玩累后,都要回家的。而这一天,我怎么没想到呀?我真笨呀?孙梅痛心疾首,悔恨交加,不由得攥紧双拳,向着自己变形的脸,肥胖的身体,开始猛烈地捶打。
不知过了多久,厕所门上的敲击声越来越响了,还伴有急促的喊叫声。孙梅终于回到了现实。一分钟后,双眼通红的孙梅低眉顺眼地从厕所走出,一脚迈进洗手间,用哗哗的清水洗净了刚才的情绪。
唉,真脆弱。也许人家就那么一问而已,你为什么就联想那么多呀!孙梅走回座位的时候,看着表情已经恢复以往神态的范正章责备自己说。
回到华阳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范正章直接把范正纹带回了他曾经与孙梅的家。经过商定,他与孙梅达成一致意见:暂不送范正纹到精神医院,也许这不过是范正纹经受严严和万长青双重刺激,一时精神异常而已。当时间慢慢过去,这些事情慢慢淡忘后,也许就会恢复的。在这一段时间,范正纹暂且不上班,住在孙梅家里。孙梅也请了长假,专门陪伴范正纹。
一切安排就绪,范正章第二天便投入到紧张的竞岗工作中去了。他用三天时间写了一篇近一万字的竞职演说稿。这其中包括他对这个职务的理解,对这个职务的分析,担任这个职务应该具备的素质和条件,以及自己的信心,经验,实力等都进行了详细的解答。另外,他还阐述了郁香这个品牌的意义和价值,包括自己对这个品牌的感情,以及如果竞争成功,将对郁香进行怎样的发展和规划等。从整篇文稿来看,绝对是一篇极能打动人,而且具有相当竞争力的演说稿。再加上他个人在郁香的影响,在整个华阳的名声,以及整个农业厅里的成绩,拿下这个岗位,应该是具有相当实力。就连韩之凤看了他的演说稿,都提不出什么意见。至于他遭遇偷拍,经过分析和论证,范正章已经不把它太当回儿事了。他曾经私下向几个要好同事打听人们的反响,发现人们对此也已经持无所谓态度了。毕竟现在社会开放了,人们对这种问题的关心程度也下降了。在这样的关头,有人拿这做文章,反而使范正章因遭暗算而容易引起同情。应该说这是一件有利有弊的事情。即使弊大一些,也不会有什么大碍。特别是农业厅许多干部,包括方怡飞本人都在生活方面有各种各样的议论。因此,应该说这点事情不会对他的竞争有特别大的影响。
只有韩之凤仍然忧心忡忡地提醒说,赛场风云变换,经常是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