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辞客气,但言外之意就是不让池重楼外出。池重楼心知一定是秦沙交待过不准他离开卫应侯府,也不愿跟这奉命行事的郎总管争执,笑了笑道:「那就有劳总管了。」
郎总管很快就从仆役中挑了几名粗壮有力的,带上锄头铁铲来花园翻垦药圃。两天便空出一方空地。池重楼要的药草也陆续送到。
他素来把药草当成宝贝,可不敢让那些粗手粗脚的仆役去碰,跟郎总管要了身粗布衣服,拿起锄头亲手将药草一株株种入药圃。
秦沙得讯后来花园看过两次,见池重楼双手沾泥忙得不亦乐乎,他倒也不加干涉,由得池重楼折腾,还吩咐郎总管买了不少医书回府给池重楼消磨时光。
有了药草为伴,池重楼在秦沙府中居然不嫌空闷。每天在药圃浇水施肥除虫,入夜看看医书,钻研疑难杂症,日子过得极是怡然自得。不知不觉已迎来他在句屏的第一个隆冬。
鹅毛大雪飞了数日,这天午后终于风静雪止,四下银白无垢,满地白雪皑皑,被透出云层的阳光照射着,折出耀眼雪光。
池重楼在粗布衣裳外面加件棉袍,踩着几寸深的积雪往药圃走去。
前不久刚种下几株句屏独有的药草,虽然医书上记载着那几味药草能抗禦严寒,但终究他之前没有培植过,心里没底,说什么也要亲眼看一看才放心。
药圃上搭建的茅草棚也积满了厚雪。他走进棚里,检视过那几株药草,没有被冻坏,顿时宽了心,蹲下身给药草除虫子,刚捉了几条,就听到一个少女在草棚外焦急地叫道:「公子,公子,乌哥儿出事了。」
那声音,正是郎总管拨给池重楼,伺候他起居的小丫鬟林儿。神秘没谁
池重楼钻出茅草棚,见这丫头小脸冻得红扑扑的,眼泪汪汪地抱着一只小黑狗,他不禁莞尔。这只小狗是林儿半个月前出府办事,从街边捡回来的。当时已经奄奄一息,她费了不少心思才将小狗救活。
「牠怎么了?」
林儿急得都快哭出声:「我才转身去洗衣裳,乌哥儿也不知怎地,就从炕上跳下来,刚才一直在叫,现在都没声音了。」
「让我看一下。」池重楼从林儿手里轻轻地抱过小黑狗。听牠发出几声呜咽悲鸣,一摸小狗腿脚,却是摔断了前爪。
药圃里就有化血消肿的药草,他拔了两株去池塘边洗净了泥土,嚼烂后敷上小狗断骨处,又找来几根树枝折断了当夹板,替小狗接正断骨,用布条绑上树枝固定。
那小黑狗颇有灵性,知道池重楼在为牠治伤,竟忍住了不再哀鸣,还伸出舌头舔了舔池重楼的手。
池重楼正忙着给小黑狗包扎,远处脚步声响,数人结伴沿着池塘走进花园。
秦沙走在最前面,看见池重楼抱着小狗蹲在雪地里忙碌,不由皱起了眉头。「你在干什么?」
林儿发现主人面色不悦,怯怯地道:「这小狗摔断了腿,池公子正给牠接骨呢。」
秦沙身后有一人笑道:「卫应侯,这就是你从赤骊带回来的人吗?原来是个兽医。」
这人音色清朗,又带点磁石般的低沉,慵懒而又不失优雅。池重楼从来没听到过一个男人会有这么好听的声音,不禁抬起头,却见秦沙和几个高矮不一的男子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单看背影,根本不知道刚才是谁在说话。
那几人身上穿的都是华丽裘袍,非富即贵,跟着秦沙穿过花园,走向秦沙起居议事的听风苑。众人身影没入拐角时,池重楼隐约听到秦沙的声音随风飘来,「……这次赤骊来人借兵,秦某明日会奏请皇上恩准,不知各位大人……」
赤骊向句屏借兵?池重楼登时心生忧虑,自己离开赤骊这段时日内,赤骊究竟出了什么大事,要向句屏国求救兵?他想再听仔细些,秦沙等人已然走远。
他呆了一阵,知道自己不可能跟去听风苑窃听句屏重臣商议军国大事,只得作罢。替小黑狗处理好伤势交给林儿抱回屋,自己返回药圃继续捉虫。
忙完一大片后,他直起弯了半天的腰,轻捶两下,突然间,又听到了那个异常好听的声音。
「岳将军,大家都在商量句屏该不该借兵助赤骊对付玄龙,你怎么独自离开了?」即使在质问,男子依然慵懒带笑,但一股不容违抗的威严已自然而然流露无遗。
那岳将军的声音却是截然迥异的冷,宛如寒冬时节刚从屋簷下敲落的冰棱,冷硬清澈,丝毫不退让。「借不借兵,自有皇上定夺,何必斩霄多言?」
池重楼心系赤骊,走到茅草棚入口处以便更清楚地听到那两人对话。这回,他终于看见了那个声音的主人。
是个与他年龄相仿的俊美青年,轻袍玉带,云冠束发,举手投足间意态风流,正含笑慢悠悠道:「岳将军,朝中都说你是我皇兄的心腹知己,果然不错。皇兄有你辅佐,不愁江山不稳,呵呵……」
话里的嘲讽意味,连池重楼都听出来了。目光望向那青年身边的岳将军,不觉连叫可惜。
一个同样俊美年轻的男子,长眉入鬓,黑发披肩,轮廓不比秦沙深刻,却多了三分剑气般的锐利锋芒,凛然生威,然而男子的双眼上覆着条黑色布带,右手也持了根通体乌亮的寒铁手杖。
这气势夺人的岳将军,竟是个盲人。
「二皇子过奖了。」岳将军似乎听不懂讽刺,淡然回了句,用手杖在雪地里点着路径自前行。他身前不远处就是池塘,二皇子嘴角噙着些微揶揄,眼看岳将军即将走到塘边,竟也不出声提醒,有心等岳将军出糗。
「小心!你脚边是个池塘。」池重楼看不过,高喊一声,人也走了过去,将岳将军领到离池塘远远的。
「这位兄弟,谢了。」岳将军把脸转向池重楼,微微颔首致谢。
池重楼明知这岳将军眼盲,仍觉这人彷彿在黑布带后注视着他,看得他有些不自在,笑了一笑,放开了岳将军的胳膊,返身回药圃。
殷若闲在旁笑容不减,心头却怒意横生。秦沙府上,谁不认识他二皇子?这仆役竟视他如无物,还敢相助岳斩霄,坏他兴致。只是他素来不屑恶颜待人,失了自己身份,便没有出言呵斥。见岳斩霄点着手杖已经走远,他对池重楼的背影扫了眼,面带冷笑扬长而去。
***
池重楼除尽虫子,又施了些肥,日头已偏西。虽是大冬天,他也不禁累出身热汗,舒展了一下筋骨,蹲在池塘边慢慢清洗双手污泥,一边盘算着迟些是不是该找秦沙打听下赤骊近况。正想着心事,忽然有好几人冲进花园,东张西望。
那几人都是皂衣黑帽的家丁装束,式样却跟秦沙府里的仆役不同。池重楼刚诧异地站起身,那几人也看到了他,嚷道:「就是他!」气势汹汹地快步朝池塘这边奔来。
「你们是什么人?」池重楼才问了一句,双臂已经被众人捉住,嘴里也给塞了团布,随后一个大麻袋当头罩落。
池重楼虽然在赤骊宫中是出了名的温和老实,但毕竟是身份崇贵的大殿下,从三个弟弟至宫女侍卫,无不对他恭敬礼让,何曾被人如此无礼粗鲁地对待过?便是泥人也生出三分火气,他又气又急,用力挣扎起来,胸口蓦地剧痛,被人隔着麻袋打了一拳。
「再乱动,老子把你丢池塘喂王八去!」麻袋外的人恶声恶气地警告他。
池重楼痛得厉害,也没了力气挣扎。身体一轻,被众人装在麻袋里抬了起来。走了段路后,又被放了下来。身下接触到一片柔软之物,似乎是褥子之类的东西。
四周静悄悄的,他正觉气闷,耳听不少脚步声在附近经过,秦沙的声音也传入耳中。「秦某本想留二皇子在舍下用膳,既然二皇子今晚与人有约,秦某不敢多留,送二皇子回府。」
「呵呵,我约了人听曲,改日再来叨扰卫应侯。」那好听的嗓音笑了两声。
池重楼只觉有个人走近他身旁,紧跟着听到一声马嘶,车轮滚动,带得他全身也跟着摇晃不已。他顿时恍然大悟,自己所处的,应该是辆马车。
居然又遭人劫持了!他气愤之余又哭笑不得。想不通自己命里到底犯了什么邪,从赤骊到句屏,都逃不开这黴运。
不知道这帮人是什么来历?又要带他去哪里?……他思索了半天也不得其解,心知再想也是白费精神,干脆闭起眼睛,在单调的车轮颠簸节奏间养起神来。
第二章
池重楼昏昏欲睡之际,马车终于停止了行进。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听见脚步声响,几个人走近,将他抬下马车,又走了片刻后,把他丢到一片硬梆梆的地面上。
麻袋被解开了。池重楼深深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张开双眼。入目是间简陋的小木屋,几支蜡烛照着四壁萧然。
一个手脚长大的壮汉掏出池重楼嘴里的布团,粗声道:「今后你就住在这里。先跟我去厨房领饭,吃完了,去马房给爷的墨辰看病。」
池重楼听出这壮汉就是先前警告他的那人,他活动着酸痛的关节,问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二皇子的王府。算你好命!别人挤破了脑袋想进来当下人都没份福气呢。」壮汉不耐烦地拉起池重楼,「快去吃饭干活!爷最宝贝墨辰这匹马,治好墨辰,少不了你的赏赐。」
池重楼被壮汉拖着往外走,总算明白自己是给那二皇子当成兽医抓了回来,作声不得。看这几个下人的气焰,可想平时横行无忌惯了,要是争执起来,他少不了又要皮肉受苦,还是先忍一阵算了。等秦沙发现他没了踪影,迟早会找到这里要人。
壮汉名唤青空,是府里的马夫。带池重楼用过饭,也不管天色全黑,拖了人直奔马厩。
二皇子爱马,这一排马厩极为宽敞,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不闻异味。青空走到马厩尽头,推开木门。池重楼就着灯笼光线,见一匹浑身墨黑的高头大马正在栏内不停地转着圈,不时打个蹶,显是腿脚乏力,毛色也有些发暗,不似寻常马匹油光水亮。
青空絮絮叨叨地道:「这马已经几天不肯吃东西,脾气又暴躁得很,不给人近身,还把昨天请来的大夫踢伤了,你也小心点。」
池重楼心想这人面相凶恶,心底却不算太坏,点了点头,放轻了脚步靠近黑马。
他天生就喜欢亲近猫狗牛马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