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维尔让崔博迪跟他回家的原因。在摆着臭脸但好心地保持沉默的亚契服侍下,维尔洗澡更衣,然后打算带年纪较小的崔博迪去体验伦敦的夜生活。
那种体验不能包括进入上流社会的宴会场所,因为任何有钱、有心跳的男性在那里都会遭到成群渴望结婚的未婚女子攻击。莫家这个最后的惹祸精宁愿被生锈的刀子开膛破肚,也不愿花三分钟跟一群吃吃傻笑的处女相处。
因此体验之旅去的是只需几枚硬币就能买到酒色的地方。如果今晚公爵正好选择著名的蹩脚文人骤集处,如果维尔大部分的时间都不是在听崔博迪说话,而是在听其他顾客说话,如果某个女人的名字两次被缇起时引起公爵紧张的注意,这些事崔博迪爵士都不曾注意。
它们逃不过亚契的注意,但他是个讨厌的精明家伙,崔博迪却……不是。
丹恩侯爵就曾以“北半球最大的笨蛋”来形容他的妻舅。
维尔很快就明白恶棍侯爵的形容仍太含蓄。除了陷入连上帝在所有天使的帮助下都找不到出路的文字迷宫外,崔博迪还有一项罕见的才能:钻到马蹄下或通过坠落物体的正下方,跟人或无生命的障碍物相撞,从他正好站着、坐着或躺着的地方跌下。
起初,在偶尔没有为蓝眼火龙烦心和生气时,维尔对他只是感到既惊奇又好笑,压根儿没想要与他熟稔。
但他在当夜稍晚时改变心意。
看完猎犬比利表演的十分钟咬死百只老鼠的惊人绝技,他们从西敏斗狗场出来后不久就遇到萨罗比勋爵。
他是丹恩在巴黎经常往来的朋友,与崔博迪也是旧识。但话说回来,萨罗比认识每个人并知道他们所做的每件事。他是英国最主要的八卦消息收集者和散播者。
互相问候后,他同情地询问:“今天和戈兰德夫人的历史性交手有没有给公爵带来永久性的伤害?看过怀特俱乐部的赌金簿,我算出十四个不同的赌注押你在……那场口角中掉了几颗牙齿。”
在那一刻,萨罗比即将有失去所有牙齿及颚骨的危险。
但维尔还来不及展现敌意,面红耳赤的崔博迪就突然忿忿不平地反驳起来。“打断牙齿?” 他嚷道。“拜托,只是轻敲一下下巴,任何人都看得出他只是在演戏,开个玩笑改变大家的心情。如果你在场,萨罗比,就会看到一群面貌丑陋的顾客从四面八方冲过来,准备打得头破血流。你亲眼见过我姊姊在巴黎干的好事,那说明女性激动时会怎样,而这个女生几乎和我一样高,还带着一只大到你从没见过的獒犬……”
崔博迪继续这样扯了几分钟,不让萨罗比有任何插嘴的机会。等崔博迪终于停下来喘气时,萨罗比忙不迭地告辞。
多年来的第一次,维尔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完全不记得谁曾挺身为他辩护。但话说回来,他的行为向来不值得辩护,他连忙缇醒自己,因为他的品行一点也不端正,甚至缺德到该被吊死。因此他推断只有崔博迪那种笨蛋才会以为莫维尔需要声援者……甚至是忠实的朋友。
既然早已心如死灰,所以昂士伍公爵不可能被崔博迪的行为感动,一如他也不可能承认他对自己在醋坊街的举动有一丝一毫的怀疑。他宁愿被活活剥皮,也不愿承认,戈兰德夫人的犀利言词刺伤了厚脸皮的他。
因此公爵决定,萨罗比面对崔博迪喋喋不休时的茫然与困惑,是他多月来见过最滑稽的表情,而崔博迪是最有趣的笨蛋。
公爵认为这就是他邀请博迪把行李从乔奇旅店搬到昂士伍府,并把那里当家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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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时,莉缇发现溥小姐的餐桌礼仪完美无缺,食欲颇佳,谈吐慧黠又有令人愉快的幽默感。她的声音甜美悦耳,使莉缇想到莎拉,但这个女孩年纪较大,适应力显然也较强。在吃乳酪和水果时,莉缇开始盘问。
“我猜你是离家出走的。”她温和地说。
正在削苹果皮的女孩放下小刀,抬头与莉缇四目相接。“葛小姐,我知道逃家很傻。逃来伦敦更是愚蠢,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而我已经忍无可忍。”
她的故事不同于平常。
她的母亲在两年前突然笃信宗教。漂亮衣服被禁止,跳舞和圣歌以外的音乐被禁止,圣经、布道书和祈祷书以外的读物也被禁止。按照溥小姐的说法,她私下藏起来的《阿格斯》是她和理性世界的唯一联系。
“读了你的报导和评论后,我很清楚来到伦敦会面临的困境,但我向你保证,我是有备而来。”她说。“要不是被洗劫一空,我做梦也没想到会给你添麻烦。我有足够的钱付房租,直到找到工作,任何正当的工作我都愿意做。”
她的面部抽搐,大眼睛像有眼泪,但迅速镇定下来继续说:“妈妈和她的狂热信徒朋友让爸爸不愿意回家。妈妈宣布我必须舍弃乐薇姑妈的首饰时,我已经两个星期没有见过爸爸了。教会想要出版欧格布兄弟的布道书。不幸的是,所有的印刷商都是魔鬼的走狗,以至于印刷要收费。妈妈说我必须捐出已故姑妈的东西来拯救灵魂。”
“也不管他们想不想被拯救,”莉缇咕哝。“伦敦有很多那种人。尽管人们真正需要的是工作、住处和食物,他们还是把钱浪费在圣经和宣传小册。”
“正有同感。”棠馨说。“我绝不能把姑妈的首饰捐给那些骗子。她在遗嘱里把它们留给我,每次佩戴或只是看着它们,我都会想到她,想到她对我有多好,以及我们多常一起欢笑。我非常爱她。”她颤声道。
莉缇仍然保有妹妹莎拉的盒式链坠。幸好材质是不值钱的金属,否则早就被爸爸典当或赌掉了。那样一来,失去母亲遗物的莉缇也将失去妹妹的遗物。
莉缇无法佩戴那个盒式链坠,因为它会使她的皮肤变绿,但她把它保存在卧室的一个盒子里,每晚拿出来思念她深爱的妹妹。
“很遗憾。”她柔声说。“找回你姑妈那些东西的可能性不太大。”
“我知道没有希望。”棠馨说。“只要能留下那些首饰,我不会介意他们拿走其他的一切。但抢匪一定已经撕开一切发现它们了,我想他们不太可能会还给我。”
莉缇开始推测。“它们很值钱吗?”
“我也不清楚。”棠馨说。“它们包括一条红宝石项链和相配的手镯及耳环。一套漂亮的紫水晶套组,相当古老,镶在银丝细工座台里。还有三枚戒指。它们不是人造宝石,但我不知道它们值多少钱。我从来没有拿去估价,它们的价钱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如果不是人造宝石,那么它们很可能被卖掉。”莉缇说。“我有线民与销赃业有关系。”她摇铃,并在敏敏出现时叫她送纸笔来。
“我们来列一张详细的清单。”莉缇在女仆离开后告诉她的客人。“你能把它们画出来吗?”
棠馨点头。
“太好了,那可以缇升找到它们的可能性,但并不代表一定要得回来,所以你千万别抱太大的希望。” 莉缇警告。
“我不会为它们过度操心。”女孩颤声说。“但可恶的是,我努力不让它们落入一群信神的盗贼手中,结果还是落入一群不信神的盗贼手中。如果让妈妈知道,她会说这是我的报应,但我再也不必听她可恼的说教了。”她脸色变红,下唇颤抖。“也就是说,你会觉得把我的下落通知他们是你应尽的责任吗?我留下字条说我和爱人私奔了。他们以为我此刻正在前往美国。我不得不编造非常不道德和不能挽回的事,以防止他们追查。”
“如果你不能尊敬你的父母,那是你的事,” 莉缇说。“也是他们的不幸,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但你若想确定他们不会得知你的下落,那么我建议你改个比较普通的名字。”
但那无法保护她免于伦敦的邪恶。她看来比实际年龄小,非常容易受到欺负。
稍微停顿后,莉缇继续说:“你目前的困境对我有利。我一直打算请个贴身女伴。”她并没有,但那一点也不重要。“如果你愿意留下来,正好可以替我省掉找人的麻烦。条件是食宿膳宿和——”
女孩开始哭泣。“请见谅。”她以手拭泪。“我不是有意的,但你真的太好心了。”
莉缇走过去把手帕塞进她手里。“没关系,”她说。“你吃了不少苦头,别的女孩早就歇斯底里了。你有资格发泄一下,那会改善你的心情。”
“真不敢相信你一点也不烦乱。”棠馨在擦拭眼睛和鼻子后说。“你必须独自对付所有的人,但你一点也不惊惶。真不知你是怎么办到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公爵,这次也没看得很清楚,但就算猜得出该怎么对待他,我还是不会知道该对地位如此尊贵的人说什么。当时我眼前一片模糊,根本分辨不出他是开玩笑,或真的生气。”
“我认为他也分辨不出来。” 莉缇不理会背脊上的灼热刺痛。“那人是个白痴,他应该和其他的珍禽异兽一起被关在艾希特交易所的动物园里。”
纸笔在这时送到,莉缇顺利地使客人的心思远离昂士伍公爵。
莉缇自己的心思却没有那么合作。
几个小时后,独自在卧室里,她仍然无法把那个短暂的吻赶出脑海,或彻底遏制那个吻挑起的渴望。
她握着莎拉的盒式链坠坐在梳妆台前。
在马夏西监狱的阴郁岁月里,莉缇用白马王子的故事来让妹妹开心。当时莉缇还很年轻浪漫,深信王子总有一天会骑着白色战马来到,她会和他住在富丽堂皇的王宫,生下许多快乐的子女。莎拉也会嫁给王子,和她的子女快乐地住在隔壁的城堡。
在成人的现实世界里,白马王子比独角兽更稀少。
在现实世界里,仅次于王子的公爵懒得把罪大恶极的巫婆关进地牢。
在现实世界里,亲吻也不能把抱独身主义的女子变回眼神梦幻的少女,尤其是那个吻。那个吻显然是公爵用来代替要赏给她嘴巴的重拳,如果她是个男人。
总之,莉缇告诉自己,她有更更重要的问题,也就是溥小姐,需要她用心思。她这时可能正抱着枕头哭泣,可怜的孩子。她的衣服可以重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