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听说许佳楼被那条鱼咬了的那一刻,他就该回头,可他却依然向前冲,义无反顾。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选择了伸出手,也选择了不顾一切,到如今,他终于别无选择。
感情?那是什么。他已不想再提,也无力再提,就让它沉淀,就这样枯死也没关系。
也许有的人,天生就与爱情无缘,注定孤单寂寞。习惯了,也就好了。
「你还欠我一个要求,记得吗?」忽然他问,脸上的微笑已扭曲得不像在笑,「现在,约定还有效吗?」
那边犹豫了很久:「……嗯。」
「那好。」
他平静地说,「许佳楼,请你永远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咔喳,他挂掉电话,走到鱼缸前,拿起鱼食洒下去。鱼食入水的声音,咚、咚,重如雷鸣,似乎有什么在他脑中轰然炸开。砰地一声,他倒在地上。
额头上刺骨的冰凉,将傅重之从昏睡中惊醒。他睁开眼,映入视野的是两只正为他调整冰袋的手,以及一张温雅的英俊面孔。
「醒了?那正好,吃退烧药吧。」这样说着,薛烨把水和药一齐递过来。
起先,傅重之因为他的出现而糊涂不解,很快便大略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今天是圣诞节,于是有人迫不及待想要把圣诞礼物拆封。只遗憾这个礼物出了点意枓之外的状况。
傅重之别过脸看向窗外,对这份别有用心的好意回以冷漠。说是冷漠,那双修长的眉却难掩苦涩地皱起来。
虽然早知许佳楼的绝情,但是竟会做到这一步,连他家的钥匙都送出去,依旧令他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冷。
「这么倔强?」薛烨无奈地笑,将手里的东西搁到床头柜上,「好吧,如果你撑得住,不吃药也无妨。反正,你只要撑到听我把话讲完就好。」傅重之眼睫一颤,狐疑地回过头看他。他的来意似乎不是想像中那么简单。
成功得到傅重之的正视,满意的笑容在薛烨颊上舒展开来,他以一贯的语速不急不缓地说:「从我过来到现在,你喊一个叫『轩然』的名字喊了不下十次,他是不是欠你好多钱?」
傅重之恼羞成怒地坐起来,可是身子一软,又倒了回去。无能为力地只能含恨转身,背对着薛烨,冷冷地说:「想要耍我的话,你成功了。现在请你马上离开,在我还没报警之前。」
好半晌没有动静,眼前却突然一暗,原来是薛烨绕过床尾来到窗边,身子挡住了部分阳光。
傅重之咬牙,没想到这个看似斯文的男人居然相当难缠。
看出他脸上的厌恶,薛烨倒也不以为意,若有所思地说:「不过,按照这种理论的话,那么佳楼岂不是要卖身给你才行了?」
傅重之恍然一震:「你……」
「你喊佳楼的次数,我压根记不下来。」
「……」傅重之死死咬住下唇,强烈的自我厌恶令他眼眶发热,嘴唇也被咬得渗出血丝。
果然,感情不是能说抛就抛的,他是真的付出了。一个害怕寂寞却又守着寂寞的人,一旦动了真心,放出感情,那份专注恐怕寻常人连想都想像不出来。可他却只能强行把感情回收,哪怕被它决绝的棱角撞击得血肉模糊。
薛烨观察着他的表情,目光渐渐深沉,忽然问:「你知道Macelele吗?」
他勉强打起精神,应付对方不知是何意图的问话,「听说过。」
「但你大概不知道,不久前的Macelele钻石设计大赛上,一组名为『摘星』的配饰夺得冠军。而它的设计者,就是Carlos,佳楼。」讯息来得很突然,傅重之怔了半晌,方才醒悟过什么。
「摘……星?佳楼?」他的右手摸向左手腕上的手链。
绘画,最美的事物,眼泪……许多景象在他脑海中联播,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有的地方却更加糊涂。
「这件事,各时尚媒体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薛烨接着说,也不管他能否来得及消化。
「全球只有这一组『摘星』,堪称天价,Carlos却不予出售。我们也问过他打算怎么处理,那时他没有回答,直到昨晚,我们才知道『摘星』的去处。」他有意稍作停顿,盯着傅重之愈来愈僵硬的脸,恶作剧般地笑了。
「你可真够幸运,全世界不知有多少男人女人嫉妒你,嫉妒得发疯发狂。」承受着他的调侃,傅重之无法言语。
手指下,钻石尖锐的触感让他想到,在描绘它们的轮廓时,许佳楼是怎样的眼神。是谨慎、是苦闷,还是那晚流露出的,艺术家所特有的使人战栗的狂热?
也许三者皆有吧,创作毕竟是艰难的过程。如此艰难的事,他却完成得一声不响。
「为什么?」傅重之问。为什么,世上竟有许佳楼这样的人。
星,他以自己的双手给他摘来,但其实何必为他做这么多?而且既然做了,为什么又不告诉他?那样不就能让他陷得更彻底,伤得更惨重吗?
他的疑惑,薛烨也无法解答,静静地望着他,等他稍微平静下来,才重新开口,「昨天子夜,打电话给Carlos的人是你吧?」
「嗯。」
「果然。」薛烨点点头,「他跑到酒吧外去接电话本身就很奇怪,回来的时候满身落雪,嘴唇也冻得发紫。我们劝他回去,他不肯,要我们陪他喝酒。结果,千杯不醉的他史无前例醉了,最后还是我开车把他送回家。你才一通电话就这么大威力,我该怎么夸你才好?」
傅重之听得糊涂,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他不懂,薛烨何必告诉他这些,关于许佳楼的一切,他都已经没必要知道。再听下去,只是一种煎熬。
偏偏薛烨不肯放过他,冷笑一声说:「你以为钥匙是Carlos给我的吗?错了。他怎可能把你的钥匙给谁?昨晚有人向他打探你的事情,统统被他一副可怕的表情凶跑。」
「……」够了,别再说了。傅重之抗拒地将头埋进被褥,企图与外界隔绝,可惜收效甚微。
「钥匙,是我趁Carlos熟睡,从他衣服里找出来的。」薛烨将钥匙扔到床上,脸色是罕见的阴霾。「是不是很奇怪?我怎能在那么多钥匙里找到这一把?哼,太明显了,因为这把钥匙的钥匙扣上刻了两个小字。想知道是什么字吗?」
傅重之没有接腔,心却抑制不住地激跳着。他害怕听到那个答案,可是,却又好想知道……
很快,薛烨以极其讥讽的口吻,公布谜底:「重楼。」他扶着额头,笑得有气无力,「重楼?天啊,他是怎么想出来的?他以为他今年几岁?我简直不认识他了。你呢?你了解他什么?你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把Carlos改装成这样?说来听听,我也想学。」话到这里,傅重之明显地察觉不对劲,他掀开被子,质疑地回视那道紧逼的目光。
「你……是不是喜欢许佳楼?」
「人和人相处,不是喜欢,就是不喜欢。」薛烨摊开手,淡淡地说,「我的确喜欢他,但别误会,不是那种喜欢。他有一种死也要达成目标的魄力,和他在一起,够张狂、够过瘾。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居然因为你而沉沦了,实在是让人不爽!」傅重之呆然。他完全想像不出来,自己哪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昨晚的梦魇至今仍然生动,被出卖的他又怎敢奢望拥有卖家的真心?儍瓜,不要再被混淆视听……
「我最难以忍受的……」薛烨阴阴地瞥他一眼,「是你伤害他这件事。他那么骄傲,从来都无所畏惧,肆无忌惮,你怎么……你凭什么伤他?」傅重之觉得这番质问来得好笑,却又笑不出来。
「我伤害他?」他生硬地说,「你确定你不是在抬举我?」
「看来你还不了解Carlos。」薛烨抱怀冷笑,「他是那种受了伤也不会追问,只用行动让对方『刻骨铭心』的人。他是个报复心强的人,但我们都喜欢他这一点。你不妨想一想,迄今为止他是如何对待你,如果只是单纯的礼物,他用得着这样?最奇怪的就是,他送你『摘星』,这至少代表他对你一定有好感。可是,他甚至没有等到厌倦你的那天,就放弃了你。他为什么这么急,一天都忍不下去?我想来想去,可能性只有一个,就是你伤了他,而他要让你为此付出代价。」
他的话语异常笃定,傅重之不禁产生动摇。他开始回忆,是不是自己不小心,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许佳楼。
未等他想出来,薛烨又发话:「轩然,这个人和你不简单吧,梦里都没忘了他。」
傅重之一愣:「可是他……」
「无所谓,是谁都不重要。」薛烨打断了他,阴郁地说,「我今天到这里,不是来替Carlos说好话,更没兴趣讨要究竟。我希望你离开这里,最好是离开这个国家,永远别再回来。」
「你……」傅重之吃惊地瞪大眼。
「我不想他对你割舍不下,更不想他将来后悔回来找你。事实是,你们已无法挽回,你留下来也于事无补。万一他真的回头,你又该怎么面对?你能原谅他吗?那件事,你能当作没发生过?」
傅重之垂下眼睫,黯淡的目光落在手背上。
背叛,不是用铅笔在纸上涂鸦,拿橡皮擦擦就了事。那是狠狠一刀,将信任的白纸割成两半,再也无法复原。
他是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那一段画面和那个地狱般的平安夜……
薛烨读懂他的表情,顺水推舟说:「你多少也了解Carlos就是这样的人。他能把事情做得很绝,但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将其推翻。他的任性和一意孤行,有时连我们都感到吃力,何况是你。走吧,别让他再找上你,否则你大概会永不翻身。」这话说得虽然难听,却是绝对中肯。
傅重之深知许佳楼的脾气,他真的就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不想、不敢,更不能再与他扯上任何关系。再来一次的话,一定会彻底崩溃……
看着傅重之紧握成拳的双手,薛烨模糊地笑了下:「我要讲的就这么多,听或不听,或者将来要怎么做,决定权都在你。你好好斟酌。」说完他便离开了。室内重归寂静。
傅重之坐在床头,脸颊埋进弓起的两膝中间。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就只是这样,无言地咬着唇,在苦痛中默默思量着。
第六章
义大利
佛罗伦萨的九月是悠闲的季节,就连下雨都惬意。
车子一辆一辆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