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地碰到春花。
一股热气迅速蔓延到怜君的魂魄,她来不及退离,那热气就用力将她拖进春花的体内。这样的高温犹如在盛暑时无风的午后,令人汗流浃背,说痛苦还好,只是热到她非常想夺门而出。
轻盈之感顿失,取而代之的是肉体的沉重。灵魂周身是黑雾云绕,这些黑雾是冤气,对她却无敌意……这些冤气不是该冲到她神魂全数离体才罢休吗?
她错愕地察觉这些冤气一接近她的魂魄便交融在其中。
余桐生将她的身壳当容器,打算连壳一块毁去,他恐怕没有想到她的清魂能净化这些冤气吧?
这些冤气无止尽,不知要花多少年才能净化完毕,但她一点也不介意,她自认她能把持住,不教冤气左右她的意志。
她闭上眼,忍着不适之感,慢慢地融入其身。
许久后——
她终于张开眼,眼珠骨碌碌转着,首先她瞧见的就是桌上那篮已经挑出籽的蜜果。
肚子感觉饱饱的,她偷偷舔了舔唇,唇舌酸涩……她是在地府太久,失去味觉,所以现在格外敏感吗?
蓝宝蜜果应该是酸甜皆有,好吃得不得了才对,以前蓝蓝是这么说的。
那奴人正在花园赏花,于是她迅速偷拿一颗塞进嘴巴里,用力咬下去!
“……”
眼泪飙出来了。
是谁在整她?这么酸……太过分了!竟然让她吃了这么多的酸果!是蓝蓝在偷害她还是莺儿?
她小脸皱成一团,正要吐出来,匆地听见脚步声,她面色立即一正,那奴人动作好快,奔进凉亭,拿起蜜果想塞进她嘴里。
她紧紧闭着嘴。不吃,她不吃,绝不吃……
“小姐,快吃啊!”那奴人细声道。
不吃……不吃……
“这是在干什么?”冷冷的声音自廊腰传来。
那奴人立即福身,低声道:
“五爷,奴人正喂小姐吃果子。”
春花偷偷瞄一眼那个走进凉亭的人间绝色,不由得面色发热。
当人,真不好,动不动就脸红……
南宫朗淡淡扫过那奴人,语气带些阴冷:
“我不是吩咐过,由小姐的贴身丫头时刻陪着她吗?人呢?”
“黄莺去煮茶,七小姐上前厅待客去了。七小姐吩咐奴人在这好生侍候小姐呢!”她有些惧怕地答着。
南宫朗闻言,想起方才回府时,前厅确实有名高官。他不再吭声,就坐在春花面前,细细拂过她的刘海,随即一愣。
他轻轻碰着她有些淡酡的颊面,再看看亭外的天气。
时值秋日,秋老虎仍有些肆虐,难怪春花会热。
他接过奴人递上的雪绢汗巾,轻柔地替她抹去面汗,再卷起她的衣袖,擦拭她的双手。
春花趁机瞄着他俯下的半面。他的额面也是些微的汗珠,伯是自皇宫一路赶回来,确认她还活着……她很想开口,笑着告诉哥哥,她回来了,但她试了好几次就是说不出话来。
她近乡情怯,再给她点时间,让她心理准备一下。
南宫朗忽地抬脸,春花直觉回避他的目光。
他见她面容红若秋霞,暗暗惊异,以前春花总是神色没有光采,哪像今天……他蹙眉,目光移到那篮蜜果,问道:
“今天小姐吃几颗了?”
那奴人上前数了数,低声道:
“每天都有七、八颗的量,都是给小姐吃的。小姐已吃了两、三颗。”
“春花,张嘴。”
春花不情不愿,不想让他看闪闪发光的白牙,但她现在是木偶春花,只能乖乖张嘴。
嘴巴里还有没吐出来的残果。
怒气抹过南宫朗的眼里,他立即托住春花的下巴,柔声道:
“别闭上,春花。”他自篮里捡一颗咬上一口,随即吐在地上。“这是什么东西?尚未熟透的果子给小姐吃?你好大的胆子!”
那奴人吓得跪地,连声道:
“不干奴人的事,不干奴人的事……这一篮蜜果都是经七小姐,经黄莺手的,不干奴人的事!”
春花眼珠偷偷转动,瞧见南宫朗的手动了动,似乎想掐死这奴人,她心一跳,正要喊住他,又见他隐忍怒气,咬牙道:“你下去。”
“多谢五爷开恩!多谢五爷开恩!”奴人撩起裙摆,几乎是逃难似的跑离院子。
春花觑着他动也不动的身形,知道他还在忍……那奴人出身奴籍,既然哥哥有心废掉奴人制,那他绝不会在她回来前随意杀死一个奴人。
哎,哥哥的心意她都知道,她有种就该冲上去抱住哥哥,大喊:我回来了。但她总是……一要张嘴喊,就是心跳加快,难以面对他。
她瞥到哥哥又将注意力转到她身上,她马上保持面部不动表情。
她是木偶春花、木偶春花……呜,她孬种!
南宫朗轻轻压着她的背,让她的脸朝下。
“春花,吐出来。”
春花红着脸,要吐在桌上,他的手指竟探了进来,帮她挖个干净。
喂,哥哥……你这样,我……无颜认你了……很脏耶……
等她吐个精光,南宫朗又让她坐好,道:“春花,可以了。”他取过帖子,擦着她的嘴。
他微微一笑,轻轻搂住她的身子,吻着她的额面。
她心一跳,以为他发现她回来了,哪知他只是抱着她,任着她身上的奴味沾到他的身上。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她身上有奴味遭人歧视,他就让自己也沾着这样的味道。哎,哥哥……
她还是近乡情怯啊!
她该要怎么坦承她回来了?直接跳到哥哥身上?还是夜晚突然翻过身压住他,开心地喊:哥哥,小鱼干突然醒过来了。然后色诱他?咳咳,那当然不可能,论床上折磨手段,她绝对比不过哥哥化身黑山老妖的极色手法。
她偷偷枕在他的胸前,偷偷吸气,偷偷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没有奴味比较好闻是真的啦……
她满足地闭上眼,开始想睡觉了……
“春花,回来吧!你身子里不只一魄,你已经不能转世了,你若是魂魄难聚,可也得想个法子通知我,告诉我该如何救你?”
“……”她嘴巴动了动,最后还是闭上。
南宫朗又轻抚过她的长发,才坐在她身边,与她一块度过平静的午后。
从迷周城载着一个人到京师,少说也要两个月……自那一夜到现在到底过了多久了?哥哥他都是这样陪着不会说话的春花吗?
他很有耐心地擦着她的手,这样熟练的动作仿佛是他每天都在做……该不会,连每天她的净身都是由他来的吧?
她内心轻叹一声,目光柔软起来。
南宫朗匆地一停,将她卷起的袖子放了下来,往庭院门口望去。
一身白袍的简求春拎着小篮子,往凉亭这方向走来。
简求春一看南宫朗也在,微笑地比手势道:
“原来你在,那今天我就不念书给春花听了。”
南宫朗没有什么表情,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小篮子。
简求春走进凉亭,看见桌上篮里的蜜果,失笑着比划:
“原来早买了;方才我经过果子铺,还有最后一篮价一金,没人舍得买。我尝了一颗,正是盛季该有的味道,就买下给春花。她在迷周城多年,没尝过京师的名产,这下可好,买到过多了。”
南宫朗自简求春的篮里取了一颗咬着。
“我来京师的次数虽多,却少注意这些名果。蓝蓝说此刻正是盛季,每日差人买一篮回府给春花,这味道,倒是差了许多。”
简求春一怔,心知有异,也捡了桌上的蜜果吃上几口。
一入口,他眉头便皱起。
“这里的下人恁地大胆,竟如此做事!”
“这些果子春花也吃了好几天,她不能言语,没有情绪,即使难以入咽,她也照吃不误。如果不是我今日早回,怕还要被人这样欺负下去。”南宫朗神色冰冷。
简求春闻言,迅速比着手语,说:
“这事总得搞清楚再说。余桐生不会在这种小地方对付春花,有着这样心态的下人也绝不是全部,你总得为春花积点德。”顿了下,他的手势略快,仿佛不想让无神的春花看见。“真想处理那些下人,也得等春花回魂后再做。”
春花心跳加快。她看见了,她看见了……早在看见简求春红色的瞳眸后,她就确实体认到他也有凶残的一面,现在她看见了,那她还能回魂吗?
“我明白。”南宫朗挑了一颗饱满果子凑到春花嘴边。“张嘴,春花。”
“……”
南宫朗见她迟迟不肯张开,柔声道:
“你别怕,这果子是你求春哥哥亲手挑的,自然不会出错。来,张嘴。”
简求春瞄他一眼。
春花也很想瞄他一眼,那语气实在有点酸,但迫于她是木偶春花,只能目不斜移,哀怨地张嘴。
16
“春花,吃。”
她内心极端不情愿,慢慢咀嚼着。
一股酸汁先是在她嘴里氾滥,她眼眶快要含泪了,哪知下一口又是甜到起蜜的味道,彼此一交融……
好……好好吃,好好吃……好好吃……
她快要控制不住面皮的抽动。天啊!她还要吃还想吃……崔怜君食无味,但现在春花味觉在,这京师蜜果果然名不虚传。
难怪有人偷天换日把上好蜜果换成未熟的……因为太好吃了。偏偏……有两双眼睛正盯着她,她只能努力维持面色表情,不敢把垂涎的表情露出来。
如果现在她承认她回魂了,是不是可以从宽发落?
南宫朗见她吞下了,微微一笑,朝简求春道:
“果然你送来的东西她一定吃。”
简求春又瞄他一眼。
春花也很想偷瞄他一眼。太酸了……哥哥到底跟求春哥哥吃什么醋啊?
“你跟春花最为投缘,你道,她见皇朝奴人地位如此低贱,甚至连个下人都瞧不起奴人,她是不是就不肯……”说到此处,南宫朗再也没说下去。
“春花性子开朗,自然不会将那些小声放在心上。”
南宫朗看着简求春,后者仍是保持温暖笑容。谁都知道奴人低贱这种事不算小事,但没人戳破它。
春花只听得南宫朗随口轻喃:
“你真是了解春花啊!”
简求春笑着,比道:
“我不多留了,天色快要暗了,你还是抱春花回房——”手势突顿,本来扫过春花的目光又调了回来。
方才……他似乎与春花对目了?
春花无辜中,继续无神中,持续发呆中。刚才她没有跟谁对到目,绝对没有……这样子欺骗自己不知可不可以过关?
南宫朗抬眸。“怎么了?”
简求春沉吟着,那手势极缓——
“这春花是不是……”
不要啊!她小脸唯一堪称最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