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给你打电话的地方啊!”他懂得适时地调节下气氛,“在外面,刚从图书馆回来,雨停了就想起该给你打个电话。”
“难怪?”
“怎么回事呢?”
“难怪这么安静,你们寝室都很吵的。”
“是够吵的,那帮小子霸着我的电脑打牌,还放滥俗的音乐,够恶心人的了。”他想,或许现在还有好几个人围在电脑跟前。
“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寝室吗?”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提醒着他。
“怎么,就赶我走了?才十点半不到,就回寝室干什么?”
“不是,你们宿舍楼是十点半上锁,晚了等下你进不去。”
“现在改十一点了。再说就算是晚了,我一样也可以爬铁门进去。你忘了,我军训的时候就……”
“打住,你都说过多少遍了。教官请你和陈超喝酒,到晚上两点多才回,然后穿着军训服的你们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越铁门,顺利回到寝室睡觉。你们是02届里头最早爬铁门的学生。接下来的故事你还会这么说!”
“呵呵,都被你猜中了。嘿!”很重的叹气声,他感觉到自己的气流穿过话筒,像刚刚敲打地面的暴雨。
“怎么了?”她还是有点儿关心自己的。
“没什么,心里有点儿不舒服。想随便找点儿什么来发泄下。”他琢磨着是不是该把肖妮的事都告诉她。
“莫咯。”她跟他讲的是长沙话。他曾坦言他会为了一个女孩子特意去学一种方言,到现在,他已经懂了好几种方言,但还是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女孩子。
他望着头顶重新聚集起来的乌云,黑压压地一片,也许等下还会下雨?
“说话!”她提醒他又已经沉默过一段时间了。
“天好像又得下雨了。”他心不在焉地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你快挂了电话回寝室,等下又感冒了。”她还记得那次两人一起冒雨逛炎帝广场的事。
“我在等等下雨了,会不会有个美女给我送把伞过来?”
“呵呵,你就等着感冒吧!”很爽朗的笑声,它在什么时候曾属于过自己呢?
“唉!跟你说哈,那天张静看到的其实是我同学。”
“哪天!”
“就那天和我一起的那个女孩子,我去河东买东西,正好碰到她,就顺道一起回。那天我看到张静在打开水,我还问她你怎么没过来?”
“哦!知道啊,你跟我说过的。那天我有点儿不舒服,就让张静替我打的开水。”
谈话持续到这里,谁都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他将话筒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最后终于落在左手上……
“挂了吧?我好像听到打雷声了。”
“是吗?”他侧起耳朵,很认真地去分辨嘈杂的各种声响,似乎真的有轰隆声碾过西南角的天际,“我正好等哪位美女给我送伞过来!”
“哈哈,你可是贼心不死啊!”听着她爽朗的笑声,他想,或许这辈子就这么够了。
“谌琴。”他叫她的名字。“谌”姓很少见,他一直以为是“陈”的变体。好像有位女作家是叫谌容吧,写《人到中年》的,字典上的解释是“相信”的意思,也可作“的确,诚然”解。他想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姓氏所蕴涵的意义吧?
“嗯?”他能想象得出她应答时的可爱表情。
“谌琴。”他又叫。他想,以后可能很少再机会再叫她的名字了。
“干什么?”
“没什么,叫叫你的名字。”她能明白他以后将再也不能这样的唤她的名字吗?
雨下起来了,一点儿一点儿地,由小变大,最后就连成了一片。电话亭刚刚好容身,他清晰地听到雨水敲打钢化玻璃的声音。
“下雨了?”她问。
“嗯。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到了。雨水在敲打电话亭,很大。”
“嗯。都被你猜中了。”
“有美女给你送伞吗?”
“呵呵,吃醋了不是?”
“鬼扯呢?下雨了,早点儿走吧?”
“不忙,回早了也睡不着。再说待电话亭里也淋不着我。”他本来想说淋病的,想想这样的玩笑还是不能跟她开的。
雨越下越大,他不得不把身子使劲地往电话亭里头靠。蜷缩成一团,像寻求某种保护的小动物。他想,这样子她见了一定会心疼的。她从来就是那种太过善良的女孩子。
“你跟李小薇的关系好像还蛮好的哦?”她问。
“嗯咯。那天晚上她请我吃夜宵,碰到了我同学,我跟我同学说她是我女朋友,我同学还当真了,直问我是不是真的。哈哈!”
“是吗?”
“喂!你怎么就没点反应啊?”
“要什么反应?”
“你就不怕李小薇把我给抢走啊?”他特意激动的嗓音不知道吓着她没有。
“抢走就抢走呗!反正脚长在你身上。走哪里去是你的自由。”她拿不准他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于是也以玩笑的口吻回复他。
“文学社你还在做没有?”停顿了一下后她问他。
“没做了。我现在什么都不管了。自己的事都忙不完。都交给李小薇了,她还是有一定的管理能力的。”
“那你就这么跟我们文学社脱离关系?”
“什么叫脱离关系啊?说得多正式。网站还是归我管理,毕竟是我一手创办起来的。”他还记得和朋友一起熬通宵做网站的事,那夜可抽了不少烟。烟呢?他习惯性地往衣兜里掏去,却只有一个空盒了。
“哦!网站我上次上网的时候进去看了。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在上面发文章啊?”女孩子对这方面就是比较笨拙,他想。
“当然。不过首先你得注册。这样吧,你下次来我寝室我教你咯!”他总是乐意给某些人做老师的。
这雨好像还没停歇的迹象啊!他望着自己随手扔掉的空烟盒,——雨水汇成小河——已漂走很远,白白的孤零零一张纸,空旷得像整个世界。
“哎。”他和她几乎同时开口,“还是你说吧!”他谦让道。
“你先说。我……”——“对不起,您还可以通话一分钟……”——她还想说些什么,可后半截话却被这扫兴的余额不足通知给淹没了。
“操!”他压低声音骂了句,“等等我,就回来。”他等语音系统自动提示音完毕后交代她,然后一头冲进了雨幕中。
超市还没关门,买了张三十块的IC卡,硬要十元。早几天买还是九块五的,他跟超市收银员还价未果后像是自言自语道。走到门口,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折身返回买了包烟。
又是冲刺来到电话亭,插卡,拨号。“嘟——”长音只响了一下就有人接了。
“刚干吗去了?”她还等在电话机前。
“想不到那电话卡就没钱了。”他像是自嘲般说到,想想又觉得这样说还不如不说。
“我觉得真没必要……”她像是还想再说些什么,等了阵子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没什么的,反正我也得给别人打电话的。”她总觉得让别人特意去为她做某事,她会良心不安的。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时间在彼此的静默中一点儿一点儿地流走。他拆开烟盒,拿出一根叼在嘴里,话筒被他用脑袋夹在左肩上,空出来的左手挡住来自四面八方摇曳不定的风,右手使点儿劲按了下打火机,就有蓝幽幽的火光冒出。烟点着了。他重新将话筒握到了手里,严严实实地,像怕它忽然长脚跑了似的。他想她一定听到了,整个过程中电话听筒不断地被触动着,可她为什么就不吭句话呢?他将整个身体又靠在电话亭上,狠命地吸了一口烟,又长长地朝天吐出一口,惬意!
“在干什么?”她终于开口了。
“在给你打电话啊!”他猛然意识到才跟她开过这样的玩笑,这就一点儿也不好笑了。
“你在抽烟?”她的疑问带有很大的肯定性,如果不是语法要求,简直就可以称之为设问了。
“嗯。”他默许。同时更加用力地吐出一口烟雾。他看着渐渐消散在头顶上空的烟雾,觉得人生也不过如此。轰轰烈烈地在世上走一遭,到最后还不是如烟雾一般消散在众人的记忆里。
“你不是说你不抽烟的吗?”他能感觉到她的语气一点儿也不惊奇,这倒有点儿出乎于他的预料。
“以前是不抽。烦着的时候抽一根很来劲儿。”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她真有点儿刨根究底的架势呀,他想。
“忘了。”他知道他没忘,从那个人离开开始,他都不想再去想那个人了。
“你都不像我以前认识的方明了。”他能感觉到她那边刻意压制的情绪。
“是吗?”他将身体抽出来一点儿点,雨好像小了,头靠在电话亭内侧仰望着自己吐出的烟圈。四个,五个……他在心里默数着,他忽然发现自己有吐烟圈的天分。十三,十四,十五,又吐出三个。他都有些得意了。
“我知道你最近过得很不开心,但你也完全没必要这样!”
“不,我过得很好。”他固执的回答不知为何显得如此没有底气。
“其实我那天就发现了。”
“哪天?”
他听到电话那边有些嘈杂的声响,毫无疑问,她那边在将电话换手。
“就吴玄请吃饭的那天。”她那边似乎下了很大决心,长久之后才以很重的语气说出。
这么说她都知道了,他身体抖了下,然后烟头毫无征兆地掉在地上。
“吴玄请过很多次饭啊!”他还想坚持。
“我都知道了,肖妮都跟我说了。”
当他听到从她嘴里说出这个人的名字时,心又绞了下,然后无力地靠在电话亭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有很多事情是不能勉强的。”顿了顿她又接着说道,“那天肖妮跟我讲的时候我还不信,想着你那天吃饭时的表情也不由得人不信了。”
“是吗?”他现在只想快点儿结束这场谈话,他无法预料接下来的时间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只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你最好的朋友背叛了你,还有你最爱的女人。”她已经完全不顾他的反应了,话语犀利不留一丝情面。
“我不知道你怎样看陈超,但我想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他明白自己的话苍白无力,就像春日的毛毛细雨落在湖面上,不会留下一丝痕迹,但除此之外,他又能说些什么呢?难道他该像个市井混混样破口大骂,用最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