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半,大中华。土匪定的地点,我们请吃饭。”
“大中华”全称为“大中华海鲜大酒楼”,本地人化繁为简,统称为大中华,反正都知道,也错不到哪儿去。我和颜大炮到的时候是五点半,比约定时间早了一个小时。正是饭点儿,门前的小车排去老远老远。到底现在社会好了,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我怎么就说我们那店子的生意上不去,原来有钱人都他妈跑这里来了!
因为之前打电话订过包厢,领班小姐问清情况后很快把我们带到预定的包厢。现在这样的时候,很难占到坐(桌)的。小姐似乎为我们的提前预定很满意,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夸我们有先见之明,可惜她的普通话不太过关,我无法弄清她讲的到底是坐还是桌。看着漂亮的领班小姐,想着或许晚上她脱下制服后就躺在某个有钱老板的怀里。
这段时间,我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起某些人,某些事,然后这些人和事在记忆中更迭变形,变得异常清晰或者模糊难辨。
唐莉是我的第一个女人,但肯定不会是最后一个。我们都清楚,我们两个的爱情是不会长久的。暂时的缱绻不过是为了安慰彼此孤寂的内心,总有一天我们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你爱不爱我?”
“爱!”
“会爱多久?”
“不知道。也许一辈子,也许明天就不爱了。”
“哦!这样啊!也好,都不要给对方太多的承诺,省得将来彼此怨恨。”
“那你呢?你爱我吗?”
“我不知道。说爱吧,我心里还有个人,说不爱吧,我们两个又确确实实在一起。”
“你还在想肖妮?”
“嗯!有些人是刻在心上的伤疤,永远也好不了的。”
“那我们这样算什么?”
“我不知道,至少我现在是喜欢你的。别想那么多了,将来的事是谁都讲不好的。”
生命有时真的就是一场遗忘,明明你做过的事,爱过的人,转瞬间就可以被记忆的漏斗丝毫不差地过滤下去,从此烟消云散,灰飞烟灭。曾有的白衣是谁的少年,过往的画面又曾是谁的红颜?时间似水一样从指间溜走,真正积淀下来的情感又有几个人能弄明白?多说无益,我发现我越来越执著于过往,照理说我早过了吃辣就长青春痘、听见猫叫就闹心的年纪,可天知道我这不请而至的狗屁感想是哪里来的?可能是罗大佑听多了,写歌词吧?
“是这里,不会错的。”人未到,声先至。“来了!”颜大炮的提醒把我从伤感的情绪中拉回现实,然后我就见到了传说中的土匪。土匪大腹便便,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干公安的料。后面跟着的两个人应该就是工商局的人了,我看到颜大炮和土匪互道平安后很快把手伸向了那两个人。“那个戴眼镜的就是今天查我们店子的人。”颜大炮在握手完毕后不经意地附在我耳边轻声告诉我。看来今天把这两人伺候妥当就没什么问题了。
互相客套一番后,菜也开始一道一道地往上端,我给颜大炮打了个眼色,那厮马上会意,立马奔前台拎了两瓶极品五粮液过来。土匪嘴上说着就是几个朋友之类客气的话,但手底下可没放松,两瓶酒的包装很快都扔到一旁,各人的杯里也倒满了酒。丫动作娴熟,一气呵成,我都怀疑他没干公安之前是不是在酒吧做过兼职。
根据之前的相互介绍,那个戴眼镜的就是市工商局的一个什么科长,叫刘德明,旁边那人是他秘书,属于明显的混吃混喝类型。不必管他,只要把刘科长弄高兴了,你们这事就结了。这是土匪趁上卫生间的间歇给颜大炮下的秘密指令。
席间颜大炮频频举杯向他们敬酒,我推脱心脏有毛病不能喝酒,要了瓶啤酒在一边慢慢地品。总得留个清醒人等下买单吧!颜大炮在卫生间把买单的钱塞到我口袋里,这么对我说道。你反正喝酒不厉害,干脆别喝了——看来丫今天是准备战死沙场了。
这厮大学时就能喝酒,曾经有次班主任请几个班干部去家里吃饭。连班主任一起,总共七个人,三十斤黄酒硬是被他们拼得一滴不剩。然后歪歪扭扭地互相搀扶着回到寝室,窝在被窝里数天不省人事。之后的一个礼拜里,丫几个闻见酒香就反胃,甚至于在电视里见着人喝酒也有种要呕吐的感觉。再然后,颜大炮就从这个小团体里异军突起,酒量突飞猛进,人称千杯不倒。体育理论里管这叫极限,就是说长跑的时候,跑到某个阶段人会感觉异常痛苦,死了的想法都有,而过了这一阶段后,就会很轻松地面对接下来的路程,且迎接即将到来的胜利。当年我们寝室隔壁住的就是体育系的兄弟,这样的小窍门基本都是无师自通的。我想,那次喝酒也许就是颜大炮的极限吧,挺过这个极限后,丫就笑傲酒林独孤求败了。另外几个哥们儿,没坚持下去的勇气,就像我当年校运会万米长跑一样,不到一半就缴械投降,乖乖下场休息,或许还能欣赏到几个运动着的美女。
酒瓶一点儿点地浅了下去,我看那个什么科长的眼镜片后面已经蒙起薄薄一层水雾,媚眼如丝,我第一次觉得这样的词语形容男人也是如此到位。很媚的刘科长眯缝着他的眼睛,舌头都大了起来,结巴着要土匪给讲个故事听听。我们都知道,这厮已经被灌得差不多了。土匪百般推脱不得——谁要真跟醉酒的人较劲儿,吃亏的一定是他自己——只得站起来讲了个酒席上流行的荤段子。不想还没讲完,刘德明就嚷嚷着说听过了,再来再来,并很不给面子地把结尾给讲了出来。土匪摸摸脑袋,显得很无辜的样子。想想自己纵横酒场数十年,肚里装下的荤段子没一千也有八百,不想竟被你小小一个工商局科长给占了先机。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浪啊!在土匪茫然四顾,空发感想之季,刘德明还嚷嚷着要人讲故事。我见颜大炮一双眼睛滴溜转地望向我,就知道丫要我干什么了。
大学时候我是楼道公推的荤段子王,不但纵横师专校区难遇敌手,更是数败幕名而来的校外高手,名声在整个河西高校区都传得很远。有多少次,查寝的老师在我们寝室门外,听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口沫横飞,硬是不忍抬脚离去,夏天默默忍受着蚊虫叮咬,冬天更是在寒风雨雪中缩紧了藏在衣领里的脖子。只怪当时年纪小,不懂事啊,竟然不晓得开开门让老师进来吹吹风扇喝口热茶。真对不起了,曾经在我们寝室门口久久徘徊不忍离去的老师们!
如果说上面那段叙述多少还有点儿夸张的文学白描话,那么以下所述则为不折不扣的事实了。那时候比较穷,喜欢喝酒(这和我不能喝酒是两回事,好比太监,虽然没那方面的能力,但玩起SM来却比谁都花样繁多,比喻过了,罪过,罪过),又没钱买酒。怎么办?一般都是寝室里几个要喝酒的同学凑钱去买那么一瓶,轮流地凑着瓶口喝,也没见有传染病什么的?反正大学时候的事都是很难用常理揣测的。而我是这群人中唯一不用出钱的,理由很简单。酒买回来后,众人就会央求我讲黄段子下酒,买了酒就再没钱买下酒菜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的段子都是他们最好的下酒菜。我说讲黄段子可以,可我没酒喝讲不出来。说那还不简单,你讲个黄段子我们就让你喝口酒不就成了?买卖成交,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当年我就凭这手,不晓得蒙了他们多少酒喝。现在来对付这刘德明小科长,还不手到擒来?
我在脑海中搜刮了一下素材,酝酿了下情绪,说我给大家讲个吧?然后讲了个集古今中外大成者的荤笑话,当时就笑翻一桌人,连替我们斟酒的服务小姐也红着脸憋不住笑出声来。叫好之后,刘德明凑到我身旁,满怀敬意地冲我竖起大拇指,要我再讲一个。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酒本来就已经喝得差不多,我的荤段子好似火上浇油,让桌上的气氛更加热烈融洽。到撤席的时候,刘德明都快把我当亲哥哥看了,一个劲儿地跟我探讨各类段子的流传版本。我看快差不多了,刘德明又使劲儿缠着我,就把钱包扔给颜大炮,这小子还蛮清醒的,要他结账,用眼神再暗示他拿几包好烟过来,今天这事基本上就算完了。
颜大炮再进来的时候,手上拿着几包大中华,七十来块钱一包啊,抽得我心疼!一见着大中华,我就想起我们以前宿舍的老三,来自岳阳的周伟。
基本上上大学那会儿,我们都算是挺纯的孩子。到大三快毕业的时候,整个宿舍才只有颜大炮、周伟和我三个人抽烟。那会儿总觉得毕业啊、社会啊、工作啊什么的总离我们很遥远很遥远的,大多数时候我们就躺在各自的床上,抽着烟,为着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疯狗一样地叫骂,完了再平心静气地讨论些谁谁谁喜欢谁谁谁的问题。时间似乎永远都停留在那样的日子里,平淡,安宁,没有丝毫杂质。我还记得大学阶段的最后一个假期,我给周伟发短信说。我们这地方电视台在放《大唐双龙传》,又想起我们以前一起窝寝室通宵看电影的事了,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能再回到我们身边。周伟则回复到:是啊!马上就要毕业了,各奔东西,再见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现在在家每天吃了饭就怀念那些我们几个一起抽烟的日子!我天天骗你的白沙抽,真的是过意不去。等俺有了钱就买两条大中华。自己抽一条,再散一条!牛死你个小样!
我的好兄弟,我现在还抽白沙,你欠我的大中华什么时候能还我呢?在岳阳带着那么一大帮孩子,是不是特有成就感,你不是一直都羡慕我在寝室的绝对领袖地位吗?这下子你终于得偿所愿了,我在寝室只有十个兄弟,你自己带的班上可有四十多个孩子啊!兄弟,我这有了大中华。来,抽一根!
可惜,这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再也不会有了!
酒喝完了,烟也散开开始抽了,刘德明一行还赖在包厢里不肯出来。刚才颜大炮附我耳边说结账花了一千四,他娘的,倒真能吃啊!客人没要走的意思,主人憋在里面也不太好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