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宣布中国 民主同盟为非法组织之后,各民主党派的活动空间实际上消失了,章乃器 出走香港。6月4日,由他执笔、柳亚子、茅盾等125人签名的《在港各 界民主人士响应中共“五一”号召的声明》,更是完全放弃了他“不右倾, 不左袒”的一贯立场。他为中共关于成立“民主联合政府”的口号所激动, 认为“这一个提议真太合时了。一定可以使大家感到非常快慰,这证明了 中共的领导人物,不但是政治经验丰富,而且能高瞻远瞩,把握住每一个 阶级的人民期望。这证明了中共并不如反对者之所恶意中伤,企图再来一 个一党专政。本来,一个为人民谋利益的政党,是决不会像国民党反动集 团一样,为着自己的特权,利用一党专政的名义,以实现换朝代的封建把
戏的。”(《批判中国资产阶级中间路线参考资料》第四辑U8 —159页)
1949年元旦,他在《华商报》发表《新的转折点》短文,字里行间 为“中国革命之胜利”而欢呼雀跃,认为“人类历史亦翻到更光荣灿烂的 新页”,“整个亚洲大局,将于今年到了一个新的转淚点。”(章立凡编:《章乃
器文集》下卷第49页,华夏出版社1的7年版)他从香港到了东北,后来批判他
讲过的“看看政治行情,打打经济算盘”那句话,认为他对即将诞生的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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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权心存犹疑,流露出了观望的态度。实际上只是他的悄皮话而已。走到 这一步,他早已没有退路。
还有一些人的选择,比如像钱端升,看起来就颇让人费解。他是1900 年生人,1919年毕业于清华学校,赴美留学,1923年获得哈佛大学 博士学位,是有成就的政治学家,也是国民党员,与胡适有着很好的 交情。1949年到来之前,他正在美国讲学,但他却没有接受胡适让他 留下的劝说,毅然返回了中国。他自己晚年在《我的自述》里这样说: “1948年秋,国内解放战争进展十分迅速,形势发展令人快慰。当时, 虽有美国友人劝我暂时留美教书,但我已看见新中国的曙光,决心回 国,经多方设法,在旧金山觅得船只启程,1948年11月终于回到北 平(章立凡编:《章乃器文集》下卷504页)“已看见新中国的曙光”说得 不够具体,对此谢泳的说法是:“40多岁的钱端升曾参加过旧政协,作 为一个宪法专家,他可能对联合政府的承诺寄予了天真的幻想,因为 这个承诺在40年代的确是鼓舞人心的,知识分子更是如此。”(《钱端升 学术论著自选集》698 — 6〃页,北京师范学院出版社i〃i年版)这是完全善
意的解释,钱端升之所以选择回国,或许有这些因素在内,但仅此还 不足以完全理解他作出的这…选择D毕竟他对即将掌握政权的革命党 并无好感,早在1941年他写给胡适的信中就明白地指出:“最糟者仍 是政治无进步,号称进步者无论共或反共,均是totalitarian'极权主 义者',亦是不愿入轨道者,?其余更可知,奈何。”(谢泳:《西南联大与中 国现代知识分子》57页,湖南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似乎看不出他的观点在
1948年变化的轨迹。到了 1957年,当年兴冲冲返回即将诞生的新中 国的钱端升未能幸免被打成“右派”的命运。7月20日的《人民日报》 如此掲发他:‘‘抗战前后,钱端升很想做官,王世杰便先后推荐他任 国民党政府教育部次长和驻澳公使,但没有得到蒋介石的批准。于是 他又办了 ‘今日评论’,拥护蒋介石的独裁统治,1948年,钱端升到美国讲学, 他还打电报和中国社会经济研究会联合筹办‘新路’杂志,并要楼彦代他出任
織茸,宣传反动的中间路线。”(转引谢泳:《西南联大与中国现代知识分子》58页)
钱端升的选择当中是否包含了他个人在新时代一展身手的期望
呢?从他急于否定北大自由传统、否定蔡元培,从他执笔写下洋洋洒 洒、阐述新政权政治结构、《共同纲领》的文章之外,我们确实不难看 到他当时的满腔热忱。
III_
知识分子在大时代的不同选择,无论去、留,都是历史的选择。当然 更多的人选择了留下,这里面固然有当时国际性的红色背景,更有历史的 原因。这个历史的原因就是,一百多年来,我们曾饱受西方列强及日本的 欺凌、瓜分乃至全面入侵,那种屈辱感、耻辱感几乎渗入了每个热爱自己 国家的知识分子的骨髓。而那个时代差不多所有优秀的知识分子,都有一 个共性,那就是他们对本民族刻骨铭心、深入骨髓的爱。这种爱是我们今 天的人往往很难体会的,他们的爱国爱的是中华民族、这块土地,和他生 活在这块土地上的黑头发、黄皮肤的同胞们,以及源远流长的历史和文 化。特别是在需要做出重大人生选择的时候,这种爱将会起到难以想象的 作用。这是一种民族潜意识,甚至可以说已内化为一个民族精华分子的生 命本身。在所有个人的、家庭的、社会的以及历史的,或国内的、国际的 因素中,知识分子解不开、理还乱的爱国情结无疑是其中极为重要的一 环。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们在去、留之间的抉择。
即使是那些选择了离开的知识分子,出走对他们来说也只是身体上的 行为,在他们的生命中最根本的还是耿耿以守护中国文化、传承汉语文明 为念。所以傅斯年才会把海峡对岸那个岛看作自己埋骨的“田横之岛”,要 把台大办成当年的北大。所以胡适晚年才会将大量的精力花费在《水经 注》的考证上,这也正是寻找对母国文化的一种寄托。
83岁的张元济一句“及时已见太平来”确实代表了那个时代无数知 识分子内心的期盼。连素来不问政治的“一代词宗”夏承焘也认为“人生 五十是开端”,先是写下了 “花事今年看崭新”等诗句;1949年4月,当 解放军横渡长江的消息传到杭州,他欣然“作诗祝贺、5月3日,杭州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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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他又激情难抑,填写了《贺新郎?一九四九年五月三日杭州解放予年
五十作此示妇》
首,并写下七律《杭州解放歌》一首:
半年前事似前生,四野哀鸿四塞兵。
醉里哀歌愁国破,老来奇事见河清。
著书不作藏山想,纳履犹能出塞行。
昨梦九州鹏翼底,昆仑东下接长城。(《批判中国资产阶级中间路线参考 资料》第四辑407页)
I
他们的留下不是偶然的,对于未来,他们有着美好而朦胧的期待,即 便是曾经洞若观火的储安平那一刻也正忙于热情讴歌新时代,更不用说朱 光潜、费孝通那样热衷于自我检讨的知识分子。“时间开始了”,胡风的神 来之笔是对一个时代最恰当的概括。
历史深处的益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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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望新大陆
林达夫们在《总统是靠不住的》一书中说,在美国 国会大厦里悬挂着一张巨幅油画,画面上开国元勋济济 …堂,那是美国的开国大典d油画下面有个小小的说明, 记载了华盛顿向国会交出军权那简单而动人的一幕,华 盛顿说:
“现在,我已经完成了赋予我的使命,我将退出这个 伟大的舞台,并且向尊严的国会告别。在它的命令之下, 我奋战已久。我谨在此交出委任并辞去我所有的公职。” 议长答道:
“你在这块新的土地上捍卫了自由的理念,为受伤害 和被压迫的人们树立了典范。你将带着同胞们的祝福退 出这个伟大的舞台。但是,你的道德力量并没有随着你的 军职一起消失,它将激励子孙后代。”
这个仪式如此简单,却如此庄严。它不仅感动了所 有在场的人,也感动了世世代代的美国人。当华盛顿发表
简短讲话时,每个人的眼中都饱含着泪水。
200多年后,我每一次读这一段文字都禁不住 泪流满面,我相信人类的心灵是相通的。我从 中知道他们的目标只是为了追求“生命、自由 和幸福”,而不是为了 “打天下、坐天下”。
仪式结束后,华盛顿沿着波托玛克河,迫 不及待地回到了自己久别的家园,重新开始 与牛马为伍的田园生活。几百年来,他家门前 的河水依然静静地流淌着,仿佛还记着他两 度应召为国服务,两度沿着这条河流回家的 身影。
无论是200多年前的那一刻,还是今天,
美国人几乎都知道没有华盛顿领导他们浴血奋战,就没有一个独立、自由 的美国。1776年7月4日,由北美新大陆13个殖民地代表组成的大陆会 议通过了杰弗逊起草的《独立宣言》,并决定把军权授予44岁的华盛顿, 以便通过战斗实现独立建国的梦想。其实那一刻,大陆会议并无一兵一 卒,所谓军权,充其量只是组织军队的权力。华盛顿受命以后,历经千辛 万苦,从无到有,创建了一支军队,经过8年苦战,终于在1783年使这块 新大陆赢得了自由。这个时候,战功赫赫的华盛顿无疑是举国上下最有威 望的人,但他谢绝了黄袍加身的提议,功成身退,平静地回到自己的庄园, 过起了独立战争以前的生活。临行前夕,他只是利用他的巨大威望做了一 件事,他亲自解散了打赢这场独立战争的军队。当他确知国会没有钱可以 遣散他的将士时,他所能做的就是以他在8年戎马生涯中建立起的全部威 望,站在将士们面前,告诉他们美国真的没有钱,大家就此回家做个好公 民。这些第一代美国公民无条件地服从了他们崇敬的统帅最后一个命令。
4年以后(1787年),美国各州的代表才重新坐到一起,讨论起草一 部宪法。1789年(也就是法国大革命爆发的那年),由华盛顿主持的制宪 会议成功地制定了美国宪法。华盛顿众望所归,无所争议地当选为美国历 史上第一位总统,这也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位真正民选产生的国家元首。那 时离独立战争已6年,离《独立宣言》发表已13年了。
此后,华盛顿虽然勉强接受连任了一届总统,但他坚决拒绝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