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深处的误会 作者:傅国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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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深处的误会 作者:傅国涌-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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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20世纪初曙光初露,他们知道,一个人生命的结束,并不是他们所追求 的理想和人生意义的终结。因此谭嗣同才那么勇敢地面对了死亡,秋瑾才 那么坦然地迎接了死神。北京的菜市口和浙江的绍兴,乃至整个中华大地 至今仍飘荡着他们不灭的英魂。为了做一个人,就是这普普通通的理想激 荡着多少青年的灵魂,使他们勇于就死,一点也不犹豫就走向了 90年前的 广州,黑云压城,难道成败会在意料之外?这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精 卫填海、是夸父逐日。他们浩浩荡荡,写下绝命书的时刻,让我无可抗拒 地想起了那些远古的神话,那些足以传诵千秋万代的史诗般的神话。我完 全相信他们绝不是想要成为神话才踏上腥风血雨的征程,他们都是些普通 的人,为的是过上更美好的普通生活,自由、幸福的生活,不仅仅为自己, 也是为整个民族都能摆脱奴役、压迫和不平等,为了寻求一个更加公正的 社会,他们义无返顾。人人都有追求生命、幸福和自由的权利,他们刚刚 朦胧地懂得。砸碎暴政的锁链,缔造一个前所未有的共和国,就是他们牺 牲的初衷。林觉民写《与妻书》时,方声洞、李晚他们写绝命书时,这一 切都表达得清清楚楚。
由于选入中学语文课本而广为人知的林觉民《与妻书》曾经感动过一
人民英雄纪念碑基座上的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浮雕。
风萧萧兮易水寒
代代年轻的心灵,其他英烈志士的绝命书同样感人肺腑。“风萧萧兮易水 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久违了,这样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英雄主义, 这样真诚无悔的理想主义!久违了,能如此打动人心的文字!他们的生命 虽然早已结束,但当我们重读那些用鲜血写下的绝命书时,他们鲜活的生 命仿佛就在眼前——
林觉民在《与妻书》中说:“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 也。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然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 心快意I几家能够?司马春衫,吾不能学太上之忘情也。语云,仁者‘老吾 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吾充吾爱汝之心,助天下人爱其所爱, 所以敢先汝而死,不顾汝也。汝体吾此心,于悲啼之余,亦以天下人为念,
当亦乐牺牲吾身与汝身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福也。汝其勿悲。……”
正因为真情毕露,豪气冲天,在慷慨赴义之前写下的这些文字才如此 感人。我始终相信世上一切能够传世的文学都是因为它包含了人类最真实 的感情,呈现了一个没有装饰的内心世界。这些文字本来就不是书斋里皓 首穷经刻意创作的,然而,却打动了一代又一代的人们。生命有时候只能 在死亡中找到真正的价值,死亡也因此变得光彩夺目。一部数千年的中国 史,有如此多的人在赴义时写下如此大气磅礴而又儿女情深的绝命书,恐 怕只有黄花岗起义这一次。这些人不是为了成为英雄而死的,甚至有些人 本来完全就不必赴义。
林觉民的福建同乡方声洞曾两次东渡日本,学军、学医。1905年加 入同盟会,是同盟会的福建支部长。他和哥哥方声涛以及一姐两嫂都是同 盟会员,还亲自介绍妻子入会。当初在日本讨论赴义名单时并没有他,但 在林觉民等回国后,他经过深思熟虑,毅然告别妻子,离开日本。慷慨赴 义前的一天,他在广州写下了给父亲与侄儿的两封绝笔书,和林觉民的与 妻书一样是用生命谱写的一曲理想主义的乐章,是血性男儿的真文字!
方声洞在禀父绝笔中说:“此为儿最后亲笔之禀”,表示这次因念袓国 之危亡,与海内外同志起义于广州,“祖国之存亡在此一举。事败则中国 不免于亡,四万万人皆死,不特儿一人,如事成则四万万人皆生,儿虽死 亦乐也。祗以大人爱儿者,故临死不敢不为禀告。但望大人以国事为心, 勿伤儿之死,则幸甚矣!夫男儿在世,不能建功立业,以强祖国,使同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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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幸福,奋斗而死,亦大乐也。且为祖国而死,亦义所应尔也。儿刻已廿 有六岁矣,对于家庭本有应尽之责任,祗以国家不能保,则身家亦不能保。 即以身家计,亦不能不于死中求生也。儿今日极力驱满,尽国家之责任者, 亦即所以保卫身家也。他日革命成功,我家之人皆为中华新国民,而子孙 万世亦可以长保无虞,则儿虽死亦瞑目于地下矣。唯从此以往,一切家事 均不能为大人分忧,甚为抱憾。”
在给侄儿方和生的绝笔中又说:“此举如能成功,则吾虽死,亦瞑目 于地下。盖袓国已强,吾同胞已能享文明之幸福。如事败身死,则吾之责 已尽,而吾侄则有无穷之责任在。”殷切地期望他为国尽力,善事祖父,教 导弟妹。
广东的李晚从南洋回国,过家门而不入。在攻打两广总督衙门时饮弹 身亡。在就义前一天他写下了《与家兄诀别书》,“此行成败不可知,任其 事而怕死,非大丈夫也,余明知无济,只在实行革命宗旨,决以生命为牺 牲。推倒满清,建设中华民国,事成则汉族光明,或败身殉,愿毋我念。”
黄兴也写下了多封大义凛然的绝命书。他在给邓泽如的信中说:“本 日即赴阵地,誓身先士卒,努力杀贼,不敢有负诸贤之期望……绝笔于 此,不胜系恋。”同一天他给梅培臣等人的信和上面内容一致,也说“书 此以当绝笔”。此外,他还有一封致孙中山、冯自由的绝笔书,“今夜拟入, 成败既非所逆睹,……幸各人挟有决死之志,或能补救,亦未可知”,“绝
笔上言”。(这封绝笔《黄兴集》没有收,见《孙中山藏档选编》20页,中华书局版)
作为起义的组织者、领导者,黄兴当时也是抱了从容赴义之心的。所 以,起义失败后盛传他已战死(实际上他只是负了伤,幸免于难,在香港 养伤),他的朋友杨笃生还为此忧愤交加,在利物浦蹈海自杀。
宋教仁从上海赴广州前,有人劝阻他,他回答说:“无恐。事成,为 四万万同胞造幸福;不成,则送我一颗头颅已矣! ”当广州事败的消息传 到上海,《民立报》的同人都以为他也真的献出了 “一颗头颅”。
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是文弱的书生,并不是人人都像黄兴那样能够上马 杀贼,只凭着一腔热血,却表现出如此的大勇。他们大部分都是海外留学 生或华侨,却有着如此执著的理想主义情怀,能够如此无畏地面对死亡, 这才是中华民族希望之所在,是这些先辈们留给我们的最宝贵的精神资 源。壮哉,黄花岗!世纪末的中国人真应该去读一读黄花岗志士们的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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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读一读那些闪烁着人性中最美好光芒的宣言书!
他们都是那样年轻,林觉民24岁,方声洞、喻培伦25岁,林文26岁, 所有已知道的烈士平均年龄只有29岁!就是作为领导者的黄兴也不过37 岁、赵声31岁。历史学家罗家伦以饱含激情的语言写下一一 “他们有理 想、有信仰、有热忱。我们现在重读黄兴在发难以前写下的绝笔,真是坚 决悲壮,心雄万丈;林觉民留别他父母和爱妻的遗书,则情文并茂,一字 一泪,这都是千古不磨,光芒万丈的文学。这种热忱的情感,蕴藏在最光 明纯洁的青年胸中! ”没有青年的理想,没有对生活的信念,没有追求理 想的热忱,这个民族是没有前途的。
据罗家伦统计,在烈士名单中有9位留学生,28位海外侨胞(其中有 华侨学生、商人、工人),3位记者,2位教师,12位工人,14位农民,14 位军人,他们来自社会各界,完全超越了某个阶级的局限,都轰轰烈烈地 牺牲在一起。由此可见,自由、幸福是人类的共同理想,并没有阶级、职 业、贫富的界限。对我们来说,他们都是人类追求美好理想的先驱,不管 他们生前是学生、工人还是教师、农民,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共同书写了一 个民族的历史。他们的英名镌刻在黄花岗纪念碑上,也镌刻在所有后来者 的心中。
如林觉民曾是福建《建言日报》主笔,1906年留学日本,精通英、德 等国语言。林文曾任东京《民报》社经理,李文甫是香港《中国日报》总 理,还有四人是新加坡《中兴日报》、《星洲晨报》的工作人员,他们没有 犹豫就以拿笔的手拿起了枪、拿起了炸弹,抱着必死的决心踏上90年前的 羊城三月之路,勇敢地面对死亡。他们是真的猛士,是民族的精华,他们 用他们的热血谱写了一曲最动人的理想之歌。90年之后,这歌声依然感动 着后来的人们。
黄兴“因出血过多,头部时为昏眩”,勉力用左手写下了《致海外同 志书》,力赞林文、方声洞、喻培伦、李文甫等先烈,称未死的朱执信“奋 勇争先,迥非平日文弱之态”,受伤之后,仍“其勇有加”。由黄兴口述、 胡汉民执笔的长篇报告中,他们痛悼同伴死事的壮烈,通篇饱含着真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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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称李文甫“非常猛烈”、受伤被俘“从容谈笑以死”,在提到他和朱 执信、陈与新时,说虽以他们的“温文,而敢先当敌,无丝毫之怯懦,盖 义理之勇为之也。” “此次死者多英才”,多“仁勇俱备之同志”。
他们的殉难使黄兴悲恸不已,终生难忘。一年后,他在南京召开的黄 花岗一周年纪念会上说:“七十二烈士虽死,其价值亦无量矣。且烈士之 召开的死义,其主义更有足钦者,则以纯粹的义务心,牺牲生命,而无一 毫的权利思想存于胸中。其中如林觉民先生,科学程度及其高深,当未发 动之先,即寄绝命书与其夫人,又告同人:‘吾辈此举,事必败,身必死, 然吾辈死事之日,距光复期必不远矣。’其眼光之远大,就义之从容,有 如此者!又喻君培伦最富于爱国思想……至方声洞,以如花之年,勇于赴 战……身中数弹,犹以手枪毙多人。他如窦鸿书、李君荣诸君,虽系工人,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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