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分子的到来十工农场两年艰苦的劳动,已使他们熟稔于各种农活,他们在忍饥挨饿 中仍卖命劳动,对四工农场的丰收,起了重要作用。场部和各站的库房都是充实的。而且, 原劳改系统有个传统习惯,即,对劳改犯或释放后就业的‘职工‘的口粮每月都要节约几斤 ,并不按标准让吃光,我们这些右派分子来四工农场后,也是照此办理。如此节约下来的粮 食,忍饥挨饿的我们及‘职工‘们并不知其究竟怪不得我们才到四工农场时,听说每月 的粮食定量40多斤,比原来在十工农场时的标准还高,却是立即就尝到了饥饿的滋味。但场 里的干部们都知道这件事,账目上记着各站每月节约下来的粮食数量,这些粮食就存放在各 站仓库里,此时,每个站节约的粮食都已达三四千斤。
农场丰收了,粮仓殷实,面对的却是每天急剧增加的死人的现实,如此严峻,如此惨烈,也 曾使刘生贵几经踌躇,一筹莫展。但是,他最后做出的决定,仍然是坚决执行上级的指示, 绝不做违犯党的粮食政策的事。当时,如果由书记做主,把农场生产的粮食每月给全场人员 每人加几斤,就意味着对党的粮食政策的违犯。这样的事他绝对不做。因为,一方面是与日 俱增的死人,即将饿毙的人们的垂死挣扎;一方面是仓库里满满当当的粮食每人每月15 斤的粮食定量,再加不断死人,使粮食的消费量大为减少。而那些由饿死的及尚在死亡线上 挣扎不已的人们节约下来的1万多斤粮食,依然原封不动地存放在仓库里。从全农场几百名 专政对象的嘴里硬抠出来的这1万多斤粮食,其存放仓库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是否可以动用 来抢救那些濒临饿死的人,制止死亡?对这,全农场从书记、场长刘生贵其实就兼任场 长,副场长,直到每一个普通干部,没有人去想它,更没有一个人说及它。从专政 对象的嘴里强制节约粮食的目的被刘生贵忘记了,更准确地说是不敢去想了。此时,遵守粮 食政策,严格地把住每人每月15斤粮食定量的关口,被省上和地区领导强调到了吓人的高度 ,已是政治立场的问题。当河西走廊所有农民的粮食定量都已三令五申减少到15斤时,许多 村庄事实上已断炊很久了,农民早就无粮可吃。在如此的情况下,这些专政对象的口粮怎么 能考虑增加呢?农场干部都同农民一个供应标准,也不敢随意更改。刘生贵认定了这个死理 ,农场作为生产粮食的单位,更应模范地执行党的粮食政策,即便是过去节约下来的库存粮 食,也不可随便动用。况且,他心里也清楚,如今能够制止死亡的书记又有几个?死亡已广 泛蔓延在河西走廊,以至在全省、全国也已出现,所有的书记都在面临着同样的难题。
那个命令杨振英将偷了面粉的冼维汉吊在办公室房梁上使冼维汉大哭大叫,后来又威风凛凛 地找岔子要打我踢我的副场长,此时又如何呢?他肯定不会饿着。多年后我再见到当 时在机磨坊劳动的我的女伴王桂芳时,王桂芳称他为‘魔鬼‘,说:‘魔鬼就在机磨坊公开 拿面粉。‘
以往,从春种到秋收,他喜欢巡视于田间地头,腰里别着手枪,或背着长枪,耍够了威风。 他决不允许他所管辖的农场里的‘职工‘及右派们劳动上有怠慢,对大小的‘长‘们发布的 各种大小命令有任何违抗。从他的粗鲁霸道、凶残成性、文化低、少教养的种种举动来看, 当年或许是个在饥寒交迫中辗转挣扎的穷苦人,正因为受不了那种痛苦生活才投奔了革命。 如今,他已理所当然地擢升为一个管着几百‘职工‘及右派分子们的农场副场长,农场大量 死人的情况,他当然也是清楚的。他曾经饱受饥饿之苦,而他也知道,全场几百名专政对象 作为自己的同类,他们没犯死罪。但是,面对这一切,他也沉默无语,在和善的刘生贵面前 ,多余的话他一句不说,凶暴的‘山大王‘又变成了胆小驯顺的绵羊。
其实,凶暴的‘山大王‘色厉内荏。他也有过一段惨痛的经历,使他在严峻的粮食形势面前 守口如瓶。
事情是这样的:1960年春节期间,多年没有回过老家的他,决定回四川老家看看,他的姐 姐和妹妹家分属两个公社。姐姐和妹妹见到多年没见面的他,都亲热得不得了。此时,农村 公社已实现食堂化,姐姐和妹妹家,一家的食堂办得好,大家尚能吃饱,一家的食堂办得不 好,大家吃得就差,去探亲的他自然也就吃不好。号称天府之国的四川,此时有钱也买不到 食品,当副场长的他回家自然是带了一笔钱的,可是他无法从商店里买到可供同亲人们相聚 时丰富 饭桌的食品,这使他很扫兴,不快。回到安西四工农场后,他把回老家见到姐姐妹妹家生活 有差别的情况,见到一站站长王志玉时简单说了一下,后面还加了一句:‘就说到你这里! ‘意思是不要外传。经过反右派斗争的洗礼,他也懂得以言定罪的厉害,说话慎之又慎。可 是,他没管住自己,酒后又把同样的话告诉了别人,而此人一向有向上级打小报告的爱好, 便向安西县委告了状。当时,四工农场作为基层的党组织,党员直接由安西县委管理。此人 的状告上去后,他便由安西县委着令到县上检查交代问题。
经过若干次的批斗会后,‘山大王‘也只得老老实实地承认‘罪行‘,表示了低头悔改之意 。可他的文化程度太低,无法用连贯的话句把会上批判他上纲上线的内容,写成一篇交代检 查材料。这样,他捎话叫王志玉到县委帮助他写交代材料。王志玉奉命来到安西县委,只见 他住在隔离室里,脸瘦了一圈,面容发灰,看见王志玉进门,立时泪流满面。稍微平静 了一下,才对王志玉说:‘还是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你就尽量上纲上线,帮助我把它写成 一份交代检查材料。‘说时,已上气不接下气,又是要哭出来的样子。王志玉不敢说安慰宽 心的话,匆匆帮他写完材料就回了农场。
过了几天,×副场长又让汽车队队长刘星汉带回来几斤盐,让王志玉转交他老婆。王志玉心想 :‘几斤盐何必要转来转去才交给他老婆?‘一天,他看见×副场长老婆在场部走过,就叫 住 她把盐交到手里。只见她打开包包看盐时,发现里面还有封信,信上说,我可能回不来了, 望你带好孩子,有困难可找王站长,我那笔复转费你和孩子能用上几年,你们就好好过吧! 老婆大惊失色,拿着信的手抖个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连声追问王志玉:‘你说他 真的回不来了吗?他真的回不来了吗?他到底犯的什么事?‘王志玉对她只能连声安慰。
×副场长的这次经历,最后以有惊无险而告终。原因是县委书记张树春,因为考虑到×副场 长是 个抗日战争时期的老干部、副团级,资历比自己还老,出身又好,用一句毛泽东的名言给他 解了围,救了急。张树春说:‘毛主席说,一万年后到了共产主义社会,也会有差别的。现 在我们的桥湾公社,比起三爱公社来,也是有差别的。他说他姐姐的公社同妹妹的公社 有差别,我看这没有啥错误,不能说他就是反党。‘这样,他才又平安地回到四工农场 还当他的副场长,回到了老婆孩子身边。
有了这番惨痛的经历,对粮食问题他自然什么话也不说了。‘山大王‘毕竟只是一山之王, 在全国严峻的政治形势之下,他也得汲取教训。但他的凶残暴虐并没有由于自己的惨痛经历 而有任何收敛或改变,他并没有由己及彼,想到在他管制下的‘职工‘及我等右派也会有冤 屈,也会有错案,应该以人道主义的态度对待我等。他秉性难移,仍然只是一味地充分施展 手中‘专政‘的权力于我等,只要他自己痛快,任使用什么样的手段他认为于我等都不过分 。如:用枪探条戳刺靳清义的胸膛直到戳得鲜血淋漓,他毫不手软。命令杨振英把冼维汉吊 在办公室的房梁上,让冼维汉招认偷面之事,他得意非凡。
农场的专政对象,在他的心目中都是任人宰割的奴隶,他说一不二,专政对象只能无言地顺 从服从。所以,到粮食定量减为每月15斤之后,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机磨坊,明目张胆地把农 场的面粉装进面袋里拿走。机磨坊的右派分子、‘职工‘无人敢吭声。王桂芳心里骂他‘ 魔鬼‘,对魔鬼的行为痛恨之极,面子上装得不动声色。因为偷了点面粉被吊上房梁的冼维 汉,看到他用面袋子公开装面粉,一次装得比自己偷了几次的还多,但他敢吭声吗?除非他 想再次被吊到房梁上。
第十八章派我去医院烧炕
财务科的张振英突然通知我,要我暂时放下其他工作,第二天到‘医院‘里去帮 助烧炕,那里住了一批病号,没人烧炕。
‘医院‘的位置就在场部西边,介于二站、场部中间,只有十来分钟的路程。第二天上午吃 过饭后,我去‘医院‘烧炕。一路上,只见一派冬天凄凉的景色,光秃秃的田地一直伸展到 远方。小块枯黄的芦草点缀在连片的田地之间凸起的地方,沿着水渠边生长的芦草像是长长 的带子延伸而去。初冬的寒风刮来,远远近近的小块芦草生出波浪,闪着黄黄的光,像是一 方方小水塘,水渠边带状的芦草似一条条流动的黄色小溪向前方奔涌。天依然湛蓝、明净、 高远,但很扎眼。初升的太阳失去了往昔的温暖,发出浅浅的白光。一切仿佛都预示着某种 不祥。我踽踽而行,心里有着无尽的惆怅,天地之间仿佛只有孤独的我……我忽然猜测起那 些病号会是什么样,烦乱,悲伤。每月15斤的粮食定量将会带来怎样可怕的后果,我无法去 想,也不敢想。我肚子饥饿,已自顾不暇,但我不能忘怀我可怜的亲人,此刻的他肯定已处 于更为悲惨的境地,他的状况怎样,我更不敢进一步去想。
‘医院‘的小院里,只有几间破旧的房子。当然,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