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他的妻子 许仲菊也随他到了银川,在商业部门当了一名营业员。在大饥馑的日子里,许仲菊设法搞到 了6斤吃食,因当时交通不便,走了一二十里路,送到了王思曾劳动教养的农场。管教干部 考虑到他们的夫妇关系,找出一间空屋让他们住了一夜。这一夜,他们几乎未曾闭眼,一直 说着话。许仲菊带来的6斤吃食,被王思曾一边说话,一边吃,到天亮时吃了个光净。第二 天一早,王思曾喝了一大碗稀糊糊,就和大伙儿上工去了。许仲菊经过一夜,看到自己的男 人实在饿坏了,觉得带来的吃食太少,自己回去后,他吃什么呢?她快步找到场部的小卖部 ,此时中秋节即将到来,她看见小卖部有月饼出售,再一看,小卖部的营业员正好认识,就 给营业员说了说,赶紧买了2斤月饼,追上上工去的队子,喊住男人,把2斤月饼递了过去。 小卖部的月饼,原是给农场的干部家属准备的,许仲菊认识营业员,这才出于照顾卖给她2 斤。这2斤月饼,王思曾在上工去的路上,又吃了个光净。不算早餐时的一大碗稀糊糊,从 头天夜里到上工去的路上,他就吃了8斤吃食。如若不是多日来的饥饿已掏空了身体,8斤食 品又如何在半日内吃得下?吃了,也全部消化吸收了,未出任何毛病。在全民饥饿的日子里 ,这似乎也是个奇迹。1979年后,挚友王思曾的问题也彻底平反。当年整了他的团省委书记 ×××,在十年浩劫中作为走资派也被整得够呛。在王思曾来兰州时,×××特意在家中设 宴热情接待,表示歉意。
在高台县明水河那边,死人的事在迁场不久就明显增多。管教干部无动于衷。因为早在1958 年秋冬之际,夹边沟农场就出现过大量死人,场领导最初有些紧张,因为在50年代初期,劳 改队死亡率突然增长也是不允许的。他们立即向张掖地委作了书面汇报,而地委书记安振的 回答是:‘搞社会主义死几个人就尻子松了吗?‘有此指示,场领导吃了定心丸,谁也不愿 意为管辖之下劳教分子们的死活再说什么话了。到明水河后,生活条件显然比原来又差了许 多,劳教分子死亡增加,是意料中事,有了地委书记安振两年前的指示,管教干部谁也不愿 表现出自己‘尻子松了‘,死就由他们死去罢。到了11月,口粮一减再减,大部分人已意识 到自己正面临着死亡,再向前踏一半步就是鬼门关,不管你自己愿意不愿意。
为了求生,人们按照各自的智慧及可能采取的方式,作着最后的努力。罗舒群住的地窝子 里,有个大个子四川人朱××,此人爱好文学,手边常有几本小说,颇有学者风度。有段日 子罗舒群被派去拾粪,这算是美差了,而此时的他哪有心思拾粪,自个儿提了小粪筐慢慢转 悠,目光四处搜寻,见到稀少的野菜、芦草根之类,便挖出拣来吃了;如果能抓到一两只蚂 蚱,更是大喜过望,立即找些干草点着烧熟吃,觉得味美非常。在孤独愁闷中,也看从朱× ×那里借来的小说。朱××此时已骨瘦如柴,走路不稳,眼看有今日没明日的了。一天,朱 ××端着一盆像似心肝血淋淋的一堆肉走进地窝子。‘同窝‘的人都注意看,既不像羊的, 也不像猪的,再说在这荒野里,又哪里来猪羊的心肝呢。问朱××,吞吞吐吐,似乎不敢说 。队上领导得知后进行追问,朱××立即承认是从新近死了的劳教分子的胸腔里掏出的心肝 ,自己准备煮熟了吃,并带着队上领导去看了现场。已被草草掩埋了的新近饿死者的坟 冢是被扒开了,胸腔被切得一塌糊涂,血肉模糊,没有了心肝。于是,第二天在一处打麦 场上全队开会批斗朱××。朱××站在中间,其他劳教分子围坐一圈,稀稀落落地坐在地上 大量死人已使队上的劳教分子减员不少。说是批斗,只有队上领导介绍了情况,把朱× ×数说一顿,口气倒是没有了往日的严厉,只是反复地说:‘你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咱们 这里再艰苦,每天还有饭吃嘛,还没有到没饭吃的地步,你怎么能这样!‘管教干部的笨嘴 笨舌,语言贫乏,但也足以说明他对大饥馑的真实看法:许多农村断炊已久,这里每天有两 顿饭吃,比断炊了的农村要强,你怎么还干出这等事!围坐了一圈的劳教分子们经历了三年 忍饥挨饿的痛苦,当然理解朱××为什么会去掏死人的心肝。大家都抱着头看地,不忍心抬 头 看一眼朱××,更无一人说话。他们一个个求生无望,离死亡都很近很近。面对为了求生鼓 足勇气要吃死人心肝的人,他们能说什么呢。一个极为沉闷的批斗会,在沉默中结束了。 散会,人们看见朱××站过的地方汪着一汪尿为饥饿所逼要吃死人心肝的癫狂行为也 吓 坏了他自己。两天后,这个热爱文学,但在生命垂危的日子里,为严酷的饥饿所逼迫,企图 吃死人心肝的人,最终还是撒手人寰,跟着许许多多在黄泉路上先行的幽灵们,匆匆赶路去 了。在此期间,还发生过当医生的邓××死后其大腿被人煮食的事,据说吃他大腿的是 个炊事员。明水分站共有三个大队,三个大队先后都出现了企图吃人心肝及吃死人大 腿的事件,也还发生过别的吃死人肉的事件。‘士人‘相食,就这样留在了历史中,留在了 幸存者的记忆深处,永不泯灭。
王志在明水分站期间,认识了从敦煌文物研究所来的画家毕可。此人毕业于东北鲁迅文艺 研究院,他对绘画艺术的热爱,胜过于对自己生命的热爱,在他们从夹边沟农场搬迁到明水 河前,领导上布置,要大家精简行装,只许可带上铺盖及随身穿的用的物品,其他一概不许 带走。毕可违反规定,硬是把带到夹边沟农场的几大本世界名画册又带到明水河,硬是在狭 窄的地窝子里为他心爱的画册找到了容身之地。尽管腹内空空,在有暇之时,毕可仍翻出大 画册,神游在名画的艺术殿堂里,大享精神会餐,直至忘记了一切。毕可告诉王志,他当右 派,是因为自己高傲,看不起当时敦煌文物研究所的所长×××。×××在1957年以前已经 入了党,毕可对×××常顶撞,出言不逊,说什么:‘我参加革命时,你还不知道在干什么 着呢!‘到反右派斗争时,毕可反对党员领导×××,以反党反领导罗织罪名,早早地就送 到了酒泉夹边沟农场劳动教养。他内心当然不服,但莫可奈何。在死人大量增加的日子里, 有一天晚上,王志有事到办公室里去,看见几个干部在火炉上搭锅煮着什么吃的,只见几个 人从几本厚画册上不断撕下画页塞入炉膛充当燃料,王志一眼就认出撕扯的正是毕可心爱的 画册,他立即断定毕可已不在人世。听见他们撕扯画页发出的清脆的‘嘶嘶‘声,王志的心 被震颤了。他觉得那‘嘶嘶‘的声音是那样尖锐刺耳,以至他看到那几个干部冷漠无情地继 续撕扯画页的手的动作,竟突然萌发了一种应把那几只手砍断的奇想。毕可是他内心非常敬 重的难友。毕可在艰苦的劳教生涯中经历各种难以想象的磨难,在他生命的最后日子里,依 然执著于他热爱的绘画艺术,他伟大的人格力量超凡脱俗,可他的血肉之躯无法超越人类生 命的极限,他依然只能饮恨离去。在他视为比自己生命更为珍贵的艺术瑰宝,在失去了他生 命的卫护后,就成为了管教人员煮食羹汤时的燃料,灰飞烟灭,变作了灰烬。
20多年后,王志以自由之身去敦煌文物研究所参观,见到了此时的所长段文杰。在此时期, 全国经过拨乱反正,全国原划右派分子99。98%以上都已‘改正‘平反。王志不能忘记早已离世的难友毕可,便向段文杰问起他的情况,段文杰的回答使他大为吃惊。段文杰沉重地说: ‘毕可根本不是右派分子,我们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原来,当年敦煌文物研究所将毕可定为右派分子经过批判斗争之后,便急不可耐地宣布了开除公职的处分,作为极右分 子将他送往酒泉夹边沟农场劳动教养,同时,也按规定将其材料报请省上有关领导部门批准 。过了些日子,送往省上的材料发还回来,批文认为毕可只是对×××个人有严重的不满情 绪,其言论尚达不到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性质,故不能定为右派分子。批文到达所里时,所里 对毕可的处分决定早已宣布,毕可早已在夹边沟农场劳动教养多日了。为了维护所长××× 的面子,所里将错就错,将批文压下,对毕可不予召回平反,直到毕可历经磨难含冤离世, 他自己并不知道省上的批文早已给他平反昭雪。×××作为敦煌文物研究所的创建者和缔造 者,他早已成为世界文化名人,功不可没。可当他登上了权力的宝座后,就容不得一个对他 出言不逊、态度不恭的后辈论年龄、论艺术资历,毕可都不及他,1957年的反右派斗争 ,使私欲膨胀的他有了充分发泄和报复的机会。作为所长,他又是党的领导的化身,按照当 时的思维模式,反对党的领导,就是反党反社会主义,他稍加引导,就将自己视为眼中钉的 毕可打翻在地,使革命资历比他更早的毕可成为阶级敌人,即使后来未得到上级领导的批准 ,他仍一不做二不休,将发落在酒泉夹边沟农场的毕可钉死在那里,以至在3年后将其置之 于死地。如果不是20年后中国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革,对55万多含冤受屈的右派分子甄别 改正,省上未批准毕可为右派分子的材料依然沉睡在档案袋里,几经人事变动,一般人已不 知有一纸对毕可的批文躺在档案袋里。此时的所长已更迭为段文杰,他在文化大革命中深受 迫害,复查1957年的右派冤案特别认真,所以才出现了毕可的沉冤大白。
在死亡的阴影下,有个董坚毅的故事,惨绝人寰。董坚毅是美国哈佛大学医学院的硕士(或博士,因年代久远,介绍情况的人已记不清),妻子顾晓颖也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