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建不是傻瓜,知道自己这次已然败了,如果林峰现在就停手,说句“承让”之类的客气话,他无疑就胜了;相反,林峰则招招向着要害,没有丝毫就此罢休的意思,这让他看到了利用的机会,使自己能够体面的下台。
吕建慢慢向后退到墙边,掩护住自己的弱点,林峰发现后,已经来不及了,攻势顿了一下,吕建此时故意做出疼得弯了下腰,示弱引诱林峰抢攻,看样子还能寻机反败为胜呢。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林峰见了,毫不犹豫正面进攻,外面宿州正使已经开始喊着要求两个人停手。谢翎内心巴不得林峰一刀将吕建劈成两半,又有些担心林峰暴雨般狂劈耗尽力气,变成个平局,甚至败了,于是也犹犹豫豫地让林峰“不要再为难吕将军了”讲武堂的艺童们听了好笑,一个小小的千总,什么狗屁将军,反而大声地鼓噪,为林峰喝彩鼓气。只有刚才还兴高采烈的宿州武官们沉默了下来,他们在等待。
两个人开始你一剑我一剑的对拼起来,吕建不敢马上用力,因为林峰的劲道远不如自己,只是一味的快和飘,等吸引了林峰到足够的距离,吕建就准备用力挡开林峰的剑,然后上前发出致命的一击,他开始暗中憋着劲,手上和脸上做出凌乱抵挡的样子,显得比较狼狈了。
林峰显然已经感觉胜券在握,开始积极抢攻,动作越来越大,有点乱了章法,突然,一次攻击落空,招式用老,闪出了右上身一大片空档,吕建还没有完全准备好,但是这样的机会绝不能放过,立刻前冲直刺。
林峰没有想到人的殊死一搏会有这样大的力量,这本是他的故意,但得到了人生第一个教训,尽管按照预先的设计,林峰躲过了这一击,但是还是被剑刃划破长长的一条口子。
吕建大喜,然后就感觉到肚子冰凉,低头一看,林峰的剑已经插了进去,好长的一截,他的眼睛瞪得像灯笼一样,难以置信自己会死。他和敌人面对面,刀光剑影地搏命;曾经迎着刀尖爬上城墙,弓矢像雨点般落在身旁;那时,自己都活过来了,如神附体,现在,简直不能相信自己会死,而此刻,只听见自己的喉头在咯咯作响,说不出任何话,看了一眼周围,见使团的人跑过来,吕建的眼一闭昏死了过去,在医生的努力救治下,他一直熬到了第二天凌晨才慢慢死去。
林峰尽量保持着镇定,没有拔出剑,而是放手让吕建歪着倒下,然后静静的向后退了几步,在旁人眼里他冷酷而优雅,这是个你死我活的对刺,双方都不容半点闪失,他的做法没有任何可以指责的地方。
林峰内心却满是难以言传的难受和震惊,第一次杀人带来的绝不是愉悦和兴奋。点检教习第一个上来抱住林峰表示祝贺。同窗们簇拥而上,谢翎强压住笑意,上去安慰宿州正使,那个副使已经抱着吕建流泪去了。
不出一天,一个讲武堂新舍干掉了宿州军贼的事迹就传遍了全城,那些被欺负过的酒肆伙计,没收到钱的货铺老板纷纷拍手称快,把所有这些年对来进京使团的郁闷都泻在了宿州这个倒霉蛋上了,比春节还响亮的鞭炮声都在几个大商铺的门口响起。
林峰拒绝了谢翎的挽留,下午和同窗一起回到了讲武堂,没有吃晚饭就回到廨舍了,平生第一次穿着衣服就睡,等饿醒了才昏昏的爬起来,错过了吃饭的时间。也许是因为肚子饿,他发觉自己很不高兴,想了很多莫名其妙完全不相干的事情,然后记起来离开剑道馆,看见了蒋勤。这家伙阴阳怪气地祝贺林峰“干掉了那个莽汉”,然后提醒林峰他的赌债连本带利已经快到三十个银币了。
林峰将口袋了的十一个银元给了他,双方都无意再谈,就散开了。林峰所不知道的是蒋勤帮着大皇子买了一千银币自己输,蒋勤也买了一百不到,这些钱全被讲武堂的同窗赢了去,所以心里沮丧的不得了。
下午,艺童食堂的餐厅却像聚餐一样热闹,点检教习一路都在后悔买少了,艺童们对这个挣了钱反而闷闷不乐的教习有些不可思议,丢下他,又跑到讲武堂外面的酒肆去大喝了一顿。
餐厅是到点就关的,帝国的英雄摸出了最后几个铜板,决定到讲武堂外面去找一家分茶买两张胡饼、桐皮面之类吃食,却吃惊的发现同窗都在那里狂欢,每个人都过来请林峰喝上几盏,林峰才知道大家赢的可真是不少。
林峰不知道的是他打破了前不久宿州刺史建立起来无敌的神话,帮助了很多人,特别是这些京畿地区招募的讲武堂艺童卸下了对州侯兵的恐惧。这和平年代长大的一代,第一次认为自己是有能力可以和那些亡命徒拼命的。
至此,林峰确立了在这一批艺童中的领袖地位,而命运偏偏垂青这一批人,让他们赶上了后来几十年的内忧外患,使得绝大多数敢做敢为的家伙,都在自己的地盘上建立权威,取得了成功。
这些对于林峰后来呼风唤雨有很大的帮助,但是眼前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灌了一肚子的酒之后,林峰还得在昏黄的灯下向老妈妈问候,看看去年的收成如何?是否还有可能再寄点钱过来。
林峰的光环还要等很多年之后才会渐渐消退,那时,随着褚诚帮助甄楮进行整军,改革了讲武堂艺童选取制度,大量的平民子弟得以跨入讲武堂的大门,他们需要属于自己的偶像,转而推崇从没有进过讲武堂的林平。而林峰,他自己从来不提,尽管实际上是个皮匠的儿子,平民却认为他比贵族更贵族。
第二章 陌路风尘 一上
“唉”,甄楮无奈的拍了一下女墙的石砖,吟道:“百计不如归去好,一生但愿樽中有。尽平生豪气向谁消,无过酒。”远远的一个守城士卒紧张地看了这个方向一眼,见一个潦倒书生,又蹲了下去,躲在跺口后面避风,不去理会。
在固州平夏高高的城墙外,荒凉的原野被节后的薄雪覆盖着,没有雪的地方,裸露着毫无生机的淡黄色的荒原,稀稀拉拉的几棵树向天空伸出光光的枝,像是地里埋了个人,伸出了风干的上肢,诉说着大地埋葬着的死亡的秘密。此情此景,让甄楮心烦意乱。
固州秋税的收缴让甄锗伤透了脑筋,连上元节也在忙碌个不停,整个节日里都没有能休息上一天,现在总算按期收缴了解运,终于可以回家看看了,再过几天雪化了,道路就要泥泞不堪了。
大约一个时辰前,一个小小的车队刚从脚下幽深的城门洞出发,前往溱州,这个车队中间的两辆四轮太平车上各装着四个大银鞘。这些辆车长六尺六,宽三尺六,高三尺,因太平车是人驾辕,牲畜拉车,车速虽慢,但负载多,行进十分平稳。
车上,每个大鞘里装着一万枚银元,这两辆车里装的八万枚银元是固州的一半秋税。未及折变的田赋,如布帛等,装满了另外几两车。
按照去年盟书《钱谷备要》条的约定,固州的一半田赋除去规定数额的支费之外,一半要归溱州,这是对于上次溱州不占领州府平夏的补偿。也是那一次,甄楮被各方接受,成为固州州丞,一方面代表固州刺史管理固州,另一方面为溱州监督固州履行盟书的约定。对于盟书的实行情况,他还要上书帝都的礼部,备案,以利朝廷仲裁两州可能的纠纷。
事关重大,押运银鞘的太平车车身全部用抗腐蚀的陈年槐木和榆木制成,木制结合处均由铁铆和木楔固定,每辆车都重达八百余今,只能用牛慢慢拉。银鞘是用一段整木纵向劈成两半,两头削尖,在两个平面处挖出既并列对称的槽,每个槽内可放一个五十枚银元。小鞘十槽装五千,大鞘装一万。装好银元后再将两半木头合成圆木,外面用铁箍箍好,加上封条启运解送。
杠解的卫兵也是溱州派来的心腹精锐,固州派人飞马先期送钉封文书达溱州的库府,待杠解到达,双方按文书所述数量和成色给予验收收票。
本来准备到谁家任个西席馆师,教书卖文为生,因为郑炜的原因,甄楮又出了山。郑炜是溱州刺史郑琦的三儿子,也是他的同门师弟,一直从恩师那里听说他才华横溢的,郑琦进退两难之际,郑炜在病榻上写了封长长的书信,推荐了他,因此甄楮出现在了固州。
甄锗的曾祖、祖父都是读书人,曾经为官,不大,任过县学的训导、教谕。但到了他父亲甄锐这一辈,由于家贫困,甄锐出赘徐家,继承了浑家的产业,坐肆中当起了小商人。
虽为商人,甄锐却好读书,谈时政,对性敏多慧的儿子给予厚望,甄锗年方十一,就被送到溱州最好的精庐及门受教,师从名家。甄锗博极群书,诗文下笔立成,有过那么一阵子少年得志。
说是出山实际上很惭愧,如今四十有三,却一事无成,原来年少时的轻狂锐气早已不见,任他自以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不得不向命运低头,整日里奔波为稻粱谋,“悠悠负夙心,作吏向风尘”。
在京畿任小吏多年,不过一个七品宣德郎,好不易爬到了豫州府城的仪曹,还因为官场倾轧,上司“不谐于长官”倒台,连累他也被夺官,始终没能一展平生所学。
当初为小吏之际,因帝都米贵,不得已将年迈的父亲和发妻子女全安置在老家,饱尝离别的滋味,结果多年后回来还是两手空空。现在,要不是考虑到固州州丞的俸禄,他怎么也不会来这里了。
几乎和解运田赋的太平车一起出城的还有固州刺史秦浚,他恨恨的看着满载金银、布帛的大车沉重的往前爬,一催胯下的骏马,向另外方向奔去,曾经回头看了一眼到城门口送溱州杠解的甄楮,眼神里充满了杀意,这种冷淡与白眼,甄楮在这一段时间没有少看。
甄锗心里暗骂道:“无谋的匹夫,除了能杀兔子还能做什么?”尽管他内心里瞧不上秦浚以及固州的上上下下,但是一直隐藏得很好,此刻他面露微笑,揖了揖手,高高兴兴地和刺史大人打了个招呼。
就是这个看起来威猛的秦浚,在溱州军来了之后,缩成一团,除了大嚷向朝廷求救,更无丁点作为,好在固州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