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受不了。
王直看着众弓手带着几十个青壮按林平所授操练完毕,正准备召集了众人去种树,王甸带着一个脚夫进来要钱来了。王直笑呵呵的让脚夫坐在榆树下的桌子旁,还请脚夫喝水,安慰他不打紧,坐下慢慢说,自己回屋里拿出了一个鹿皮袋子,脚夫哪曾和官爷公人们一张桌子坐过,喝了一大口站起来回话,舔舔嘴唇,“二十个铜板。”挨了打,他期望已经降低,想有一半赏金就够了。
王直给足了四十个,另外掏出了两个银元封了,让他回去带给那个教席先生。这事情还真得慢慢说,教席先生只要他送信,其他脚夫一概不明白,王直并不轻易放弃,而是详细的问了很多,比如教席老家有什么人啊,项城的粮价多少啊。胡升、王甸几个抱着胳膊听着,对王直的细心又钦佩了几分,听得出来,王直很聪明的用不同的问话内容一再互相验证,不用看信,项城进军的事就隐约显露出来。
脚夫前脚走,一个名唤杜安的弓手后脚就跨进来,杜安的侄子(比杜安大十岁)连夜赶回来送了消息,项城的固州军“全部”戴孝向安子堡杀过来了,说要给秦二傻报仇。王直又给杜安四十个铜板,“赶夜路不易”,让他给自己的侄子,看杜安拒绝,王直劝道:“林典史不是经常说《兵律》里有‘该赏而请不赏者诛,该罚而请不罚者诛’么。”杜安挠挠头,不好意思的收下了。脚夫千恩万谢地离开,胡升坐下,咒骂衙役不是东西,为了安子堡,还要他们这些弓手们破费。
这次倒是怨不得门子,李俊很早就起来了,正经威坐地在签押房里批示公文,面无表情的撕开了门子递过来的信封,一看,几乎无法坐在椅子上。门子看老爷直直地瞪眼发呆,怕触霉头,悄悄溜了。
梁末地方割据,朝廷无力消除,只会增派人手“觇窥虚实”,即使如安子堡这样的远州僻壤,也时常有“鲜衣怒马作京师语者”出现,他们“自京师至天下,旁午侦事,虽王府不免”,惜乎这些探子都是些“京师亡命”之徒,只会干些“诓财挟仇”之事。给李俊通风报信的是一个年方十九教席先生写的。这个“探子”籍贯忠州青阳县,为项城议曹家塾西席,家塾中议曹的子、孙、甥、侄,大都是项城文官武将的子女,得到点消息轻而易举。
西席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那些个大老粗哪里会看重学业,原本答应教书,后来变卦只要他伴读,就是帮看看童子们写的文章。馆金原来答应从每月十斗米,三个铜板蔬菜钱,现在减到每个月三斗米,可以跟着下人一起吃,蔬菜钱就不发了。这点米只够养活他一个人,这个薪酬和去乡间村塾教农夫家的孩子《兔园策》相当,但村塾先生可还有田自己耕种有粮的。西席先生可没有,所以,教习先生尽可能的在东家吃饭,碰上东家留客则会被叫去相陪,偶尔有同乡知友请吃,都会省下点米钱。
这样还不够,老母家务之外,给人家做针线活,每日不停,夜间做到鸡叫,才休息一会,一天可以挣十几个铜角子,这样能管全家十口一旬的饭钱、柴钱。家里每三天才能吃一次菜,母亲淘米下锅时,从定量中抓出一把米,存起来,间或给太公另做,让他吃饱,自己经常半饥半饱,面容憔悴。
既然只是帮看文章,教书相对轻松,教习先生就日夜给人家抄写,一天可以得七八十个铜角子,和母亲的女红钱合在一起,家中勉强度日。看到老人吃不饱的情景心里就难受。有朋友请吃他都会借口最后一个走,把剩下的饭菜带回家里给老人吃。
他就在议曹府中修书一封,交给平时帮自己带土产递信的行商脚夫,答应比平时多付几倍的价钱,让他火速赶往安子堡。不及回家,把身上全部财物掏出,不过十几个铜角子而已。押上了身家性命密修书信,他并没想为自己获取什么钱财,想让脚夫尽快稳妥,所以自作主张答应了“较高”价码。
而实际上,这些消息都千金难求啊。王直当即开始安排,所有青壮全部到安子堡城里来,不种树了,相反,先要准备把西门和南门外的树都砍了,用来加固城墙。这些树都合抱粗了,说这话时让他一阵心痛。挖壕筑障需要大量的人手,王直将诸弓手一一分派出去拉人,完毕,自己则往县衙走,想看看知县大人有何布置。县衙空空荡荡,王直总算抓了个门子问清楚,才知道知县大人匆匆上路去府城公参去了。
王直问:“可是求援?”门子白了一眼,“还不是你们闹的,大人要去府城听候对读外考。求援?求知州大人高抬贵手吧。”李俊这话骗别人可以,骗王直却骗不过。据大梁《考课令》规定,“诸內外文武官九品以上,每年当司长官考其属官应考者,皆具录一年功功行能,对众读,议其优劣,定九等考第。”但是“每县留新任官人守县,余并集州,不得浪有破注。”
以李俊到任算是还差一点点满一年,他算得很准,路上行得慢点,到邻县和僚友聚聚,老天开眼,刚刚好。大梁县丞“因事添设,无事裁革。”基本上三个县里有两个没县丞,形同“废置不常”,所以知县还是有机会每年去州府缴纳两次赋税,其他时候,知县除非要务,不得擅自离境。
王直的心一点一点的凉了下来,林平辞职次日,王父已经厚着老脸去求知县大人,趁机为王直谋这个典史之职,而李俊对王家父子在农桑上颇多倚重,特别是这个王直,让人刮目相看,当即一口就答应了。王直老父拉王直回家,将其中利弊分析一通,事到如今,王直也只好按照老父的布置走下去,父子和好了。以王直对于功名的热衷,知县大人青眼有加,心中自然高兴,此番布置,本有向李俊邀功的意思,再为守土抗敌出谋划策一番,谁知道李俊竟然将所有人瞒在鼓里,自己跑了。
到中午的时候,安子堡全城都知道项城兵要来攻打报仇的消息了。先是附近代县来的客商开始收拾细软离开,继而城内城外的富户开始逃离,刚好弓手们把各乡青壮拉来(骗来),听说是要打仗,许多人哭着嚷着要回家,县衙里没了知县,其余早就不见了踪影,一时间安子堡乱得人仰马翻,不知道的,以为敌兵已经进城了呢。王直下令城门紧闭,谁也不许离开。同时,打开武库,把那五副弓箭发到了几个弓手头领手中。
正乱着,杜安跑进武库,告诉王直,他老父带头试图冲出城门逃跑,守门的弓手们不知道如何是好了。王直急忙奔到北门拦截,他这时尚不满十九岁,尖细的声音,斥喝背着大包小包的众人。“你这个逆子——”王父上前扭打,被王直一把推倒在地,老泪纵横地骂。一个裹在人堆里的衙役指着冼雄,“都是你惹的祸,难道你也要跑?”
冼雄确实也和众人一样背着包袱,还沉甸甸的,但是,这个包袱是宗英的,他是想去寻找林平回来做主,顺便把包袱还了。他还没张嘴分辨呢,愤怒的人群中就飞过来几块石头,砸在他纤细的身上,他忍住痛不肯躲闪。
“住手!”一个声音在冼雄身后响起,随即一只大手把他拉过去掩在了身后,是王甸。另外一个人向前跨出一步,举起手中的长弓,将飞过来的石头一一拨落,冼雄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下,林平回来了。
王甸为找回林平,一个上午穿越阳丘,在崎岖的山路上跑了个来回!铁人不过如此。王直对林平随意辞官本来有些怨气,此刻烟消云散,只觉得身上一下轻松了许多,跑上前握住林平的双臂,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回来了。”
林平回来又怎地,他早辞官了。我们还是要走的。那个衙役把积累多时的不满全部爆发出来,“腿长在我身上,你管得着?”话音未落,林平已经进到身前,一个清脆的嘴巴字抽在衙役的脸上,直接抽碎了几颗牙。林平对王甸说:“捆了,祭旗。”霎那间,一个安子堡,连只老鼠都不敢再吱吱叫了。
出了县境,李俊见无人追赶,让驿车慢了下来,知县征用驿车,车厢里自然只有他和雨茜两个人。以往李俊出门公干,很少带雨茜同行的,这次牙参外考,知州给的考词等级定然是不会好,李俊还要拉上自己,奇怪啊。李俊没空跟雨茜解释,一直担心那个不识相的会跑过来拦住驿车,告诉他有敌来犯的消息。林平惹出的祸端,还是林平去承担吧(他不知林平的行踪)。
这个时候,李俊才发觉雨茜一直瞪着自己,他心一虚,忙解释考课非常繁琐的,“一切文、牌、号、票、稿,无稿不行,无行不印。”自己没长随司印,平时都是拜托雨茜保管的,这次去府城,少不了用印,一个人万一保管不善,丢了怎办,而换别的人,他怎么放心。
雨茜知道衙里原来经常有人偷用知县大印的,心中不再怀疑,只以为李俊扭动不安是放心不下安子堡,又可能担心考词太差,一个“考下下,解现任。”断送了前程。于是,开始柔声细语地安慰自己的丈夫。李俊开始是心不在焉,继而很不耐烦,雨茜发现了,不再多言,一时间,车厢里只有车轴吱吱转动的声音。
到邻县县城已是午膳时分,李俊忙着去拜访知县,上次赴任,人家接风很给了些面子(反正是民脂民膏)。他在包袱里翻动了一会,才找出一件拿得出手的礼物,匆忙去楼下水井边洗漱,看样子是要把雨茜一个人丢在了驿站里。雨茜安慰自己,这又不是第一次,把李俊留下的包袱整理好,特别是保存铜印的盒子,可别丢了。百无聊赖间,雨茜打开了盒子,方二寸一分,厚三分的九叠篆文青铜印安静地躺在里面,旁边还有一封书信……
李俊上得楼来,发现雨茜泪流满面,不知道她这是演得哪一出。雨茜扬起手中的信,悲痛地质问李俊,她能理解李俊胆怯出逃,但是不能理解李俊隐瞒敌情,将安子堡的百姓扔进了战火里。“这样做,是在害人了。罪不可恕。”
证据确凿,李俊无法狡辩,突现出另一副嘴脸,反咬雨茜,“别假惺惺的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