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社会整齐划一,简单明了,使高高在上的皇帝一目了然,心清神爽。正像黄仁宇先生所说:“如《周礼》所谓‘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先造成一个完善的理想的几何图案或数学公式,向真人实地上笼罩过去,尽量使原始的与自然的参差不齐,勉强的符合此理想之完美。如实际上不能贯彻,则通融将就,纵容在下端打折扣,总不放弃原有理想上之方案。”从这个意义上说,整个传统中国,就是一个大的行为艺术。
正文 皇帝:最不幸的人(2)
传统中国处理千头万绪的社会关系,只用十二个字,即所谓的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所谓的“三纲”,其实是“一纲”,即“人生而不平等,每个人都要安分守己”。
在“三纲”精神的指导下,传统社会建立起了严格的等级制度,使每一个社会成员都处于不平等的状态,每一层人的权利都是单向的,对上绝对顺从,对下绝对权威,或者说向上是奴才主义,向下是专制主义。正如戴震所说:“尊者以理责卑,长者以理责幼,贵者以理责贱,虽失,谓之顺。卑者、幼者、贱者以理争之,虽得,谓之逆。”即上级、长者批评下级和后辈,即使批评得不对,也是对的。下级后辈如果反驳,即使有理,也是错的。通过这种单向的环环相扣,每个人都被等级秩序牢牢锁定,动弹不得。
为了强化等级原则,皇帝们制定了一整套异常严格烦琐的“礼制”,各个级别的人,穿衣服的料子、出行工具的规格、住房的面积以及装修风格都有严格的规定,丝毫不得僭越。皇帝平时住多大房子、吃多少道菜、娶多少老婆,都是有“规定”或者说有“格”的,不能说自己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即使讨厌这些规矩,表面上你也得认认真真地走过场。
在等级制度下,强化专制的窍门是扩大等级间的距离,也就是加大不同社会成员政治和社会地位上的落差。等级越多,等级间的差距越大,上一级对下一级的控制就更加有力,而皇帝与普通民众的距离就越远,自然就更高高在上、威不可及,皇帝的地位就更安全。贾谊在《治安策》中,把这个思路说得非常明白:“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故陛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陛亡级,廉近地,则堂卑。高者难攀,卑者易陵,理势然也。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就是说,帝王之尊如同高堂,大臣们如同台阶,平民百姓们如同平地。所以如果台阶数量多而且间距高,那么大堂自然就高高在上。如果没有台阶,那么大堂就低得多。高则难攀,威风凛凛,低则容易触及,不容易保持权威。所以古代圣王制定了等级制度,把人们分成公、侯、伯、子、男、官师、小吏、庶人等不同等级,而天子高居其上,其尊严不可触及。
历代帝王不断增加台阶的高度,拉大等级间的距离,越是向上,各种享受越夸张奢侈,最终结果是皇帝的礼仪铺张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人们最后只能用数量来填补想象力的空白,结果使这些礼仪变得烦琐、夸张到完全脱离实用的可笑的程度。比如那座金碧辉煌、美轮美奂的宫殿之城,由于无限地夸张和铺陈,已经变成了一座不近人情、了无生趣、内容匮乏的权力纪念碑: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的宫殿不过是一间殿宇的一再重复。区别所有宫殿的不过是丹墀的高度、屋顶的重数、殿宇的体量以及屋顶的走兽和斗拱出挑的数目而已。每座宫殿的布置也大同小异:三明两暗、千篇一律的雕花隔子,一几二椅或者二几四椅。最夸张的是,乾清宫西暖阁为皇帝的寝宫,屋内九间,上下共置二十七张寝床。
三
当然,这些奢华的形式主义,不过是用来装饰权力的花边。皇帝的实际权力比这些形式展示出来的更为巨大。
中国式的皇权大到什么程度呢?简而言之,大于人的想象力。
据说,唯一可以令中国皇帝俯首的是上天,然而上天是虚幻的,所以中国皇帝的权力实际上没有任何限制和禁忌。整个天下是皇帝一个人的私产,万众都是他的奴仆。正如黑格尔所说,这是一种“普遍奴隶制。只有皇帝一个人是自由的,其他的人,包括宰相,都是他的奴隶”。
这种统治制度的根本特征是,皇帝不是为国家而存在,相反,国家是为皇帝而存在。皇帝一个人的意志大于所有臣民意志的总和。整个国家,就是给皇帝提供服务的庄园,全体臣民,其生存的意义都在于为皇帝奔走。一切制度安排,都以皇帝一人的利益为核心。所以,我们看到,在皇帝制度下,皇帝支配一切、主宰一切,所有的权力,都为皇帝一个人垄断,社会的方方面面,都为皇帝一个人所牢牢控制。在中国,皇帝与他的臣民,不是人与人的关系,而是神与人的关系,是人与他饲喂的家禽的关系。他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灵一样,天下臣民以何种手段谋生、如何穿衣戴帽、按何种样式建造自己的房屋,甚至如何思考,都得由皇帝来决定。在他的疆域之内,不允许有任何一片可以自由呼吸的空气。曾经有许多人因为日记中的一句不满而被斩首,也有人因为精神分裂胡言乱语而被千刀万剐。最伟大的汉族皇帝之一的朱元璋在开国之初曾屠杀了几名读书人,理由是他们遁入山林,想做自力更生、自由自在的隐士,而不愿做官。在杀掉他们之后,朱元璋向全国人民宣布,所有的中国人都是他的财产,必须听从于他的绝对意志。他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我的统治下的读书人不愿为我服务,就是与我作对。诛其身而籍其家,不为之过!”
在这样的制度下,只要是能想到的事情,皇帝就可以做到。一位美国学者这样形容:“在皇帝的命令之下,一个国都突然在意料不到地方出现。边疆和海港今日开放与外人互市,明日全部封闭。在皇帝可否之间,有些经济部门或者被全力支持,或者被通盘禁断。庞大的军队进出于蒙古及越南。艨艟的舰队游弋到非洲东岸。这样的事情,好像以手掀动自来水龙头。在这水管上一掀则开,向反方向一扭则闭。”全天下人民的命运,完全悬于皇帝一个人的“明”或者“昏”:皇帝性格平和安定,天下按部就班;皇帝好大喜功,天下则动荡不安;皇帝万一是一个精神病或者变态狂,天下就会变成尸山血海……
四
毫无疑义,中国皇帝的权势达到了人类所能达到的顶峰。不论是东方小国、非洲酋邦或者西方王国,其君主的声威都远远不能望中国皇帝之项背。
与中国皇帝比起来,世界上其他君主都显得小气寒酸。要知道,欧洲最有权势的皇帝———法国的路易十四,令他的臣民羡慕的不过是可以“毫无节制地吃青豌豆”。路易十四出行时,身边带着“瑞士百人警卫队”,就以为排场大到了极点,殊不知隋炀帝杨广每次出门,身边盛装的武士最少三万人。与中国大内的禁严相比,法兰西宫廷秩序简直是玩笑。“应当说,什么人都可以进凡尔赛宫,可以任意在各大套房之间游玩,只是不允许乞丐和僧侣进去。想观看国王用膳的过往平民百姓,只要佩带一把宝剑,臂弯里放一顶帽子就可以进宫,这些道具在王宫看守那里能够租到。”所以才闹出了一个厨师化装成贵族与法兰西公主在宫廷舞会上跳舞的故事。
正文 皇帝:最不幸的人(3)
世界上其他统治者的权力都没有中国皇帝这样绝对、彻底、无所不及。与中国皇帝比起来,西方君主们的荣耀其实十分可疑。中国的皇帝头上只有一个虚幻的“天”,其他的一切都在他的脚下,而西方的君主头上顶着三座大山。第一座是教皇。教皇格列高利七世曾在11世纪命令道:“所有的君主都必须亲吻教皇的脚。”欧洲的君主登基之时,要向教皇行效忠之礼,然后由后者为他戴上王冠。在中国,皇帝既是“万民之君”,又是“圣人”;既是凡人,又是“天子”;既管理政务,又垄断意识形态,拥有“教化”百姓的天然权力。在欧洲,国王和皇帝们只能掌握有限的世俗权力,却无权染指臣民的精神世界,意识形态和教育是教士们的领地。第二座大山是法律。在中国,皇帝的话就是法律,而欧洲人明确宣布:“国王在万人之上而在上帝和法律之下。”“国家本身并不能创造或制定法律,当然也不能够废除法律或违反法律。”因为法律的保护,一个穷人可以得意洋洋地宣布,他不欢迎国王进入他的房屋:“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第三座大山是贵族的约束。在中国,“君”与“臣”一个是天一个是地,而英语里的“King”,除了“国王”之意外,还表示“大的”、“主要的”。事实上,英国的贵族一直认为国王是自己队伍中的一员、“贵族中的第一人”。国王本身不过是最大的贵族而已,从一定程度上来讲,他与其他贵族主要是朋友关系。他的那些哥们儿一不高兴,就可以联合起来,把他颠覆下王位,所以他不得不处处讨好他们,尽量考虑他们的利益。
因此,欧洲的国王们权力的深度和广度都远不如中国皇帝,因此他们自然也远不如中国皇帝那样威风。1199年,理查德一世听说他的一个贵族在城堡里挖出一批古代金器,财政紧张的国王要求获得这份宝藏。然而,在英国,国王却遭到了毫不留情的拒绝。国王恼羞成怒,和这个贵族兵戎相见,不料却命丧敌手。
英国贵族们就是这样经常拒绝国王的命令。“无地王”约翰时期对欧洲大陆垂涎三尺,打算出征法国,然而英格兰骑士们却对大陆战争不感兴趣,拒绝从命,约翰也无计可施。
五
不过,“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表面上中国皇帝权力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