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基命跨前一大步:“陛下,耿如杞至日兵部先调其守通州,次日又调守昌平,又次日奉调良乡,皆不准开粮,兵士饥苦难耐,才抢粮充饥。梅之焕亦是因兵部不给粮,兵士脱巾鼓噪,梅之焕查出带头数人正法,那一干闹事之人就跑了,责任首在兵部……”
“是么?那张家湾守备房可家弃城逃遁,玉田知县杨初芳降敌,责任也在兵部么?”
李标接上道:“陛下,一场保城之战,辨出贤愚忠奸。房可家、杨初芳这样的败类是有,可还有力战而死的良乡知县党还醇、香河知县任光裕、永平副总兵焦延庆、知府张凤奇、兵备副使郑国昌、中军程应琦、东胜卫指挥张国翰、守备赵国忠、推官虞成功、卢龙、教谕赵允植,更有三河知县樊士英、宝坻知县史应聘、昌黎知县左应选、守备石柱,他们手无重兵,凭城坚守,敌屡攻不克,保全了城池百姓。”
崇祯绷起脸说道:“赏罚不严无以治国,樊士英、史应聘、左应选俱升兵备佥事。耿如杞以不职逮问,梅之焕以军令不严革职为民!还有事么?”
成基命又道:“陛下,今早卯时,臣与诸部奉旨会审七名奸细,不想锦衣卫报称七人都逃走了!”众大臣闻听相顾愕然。
“逃走了?”崇祯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很快又道,“锦衣卫失职,朕自会追查。”
成基命看在眼里,心中大起疑惑:如此大事,依皇上脾气和一贯作风,必是当场严追,如今就这么轻轻放过,看来皇上早知此事。想到此心中咯噔一下。如果放走这七人是出于皇上密旨,那这七人自然是假奸细,是安排了来诬陷袁崇焕的。想到此,立刻道:“既然无凭无据,请陛下释还袁崇焕。”成基命的请求得到大多数人的赞同,周延儒、王永光等亦替袁崇焕求免,殿下响起一片附和声。
“不可!”温体仁站出来,“不说袁崇焕纵敌深入,只说擅杀毛文龙,就是不赦之罪!”
钱龙锡急了:“袁崇焕杀毛文龙,是不得不为……”
温体仁冷笑一声,打断他:“陛下,监察御史高捷疏劾钱大人,说袁崇焕杀毛文龙,就是钱大人发纵指示的。袁崇焕疏中有与钱大人‘低回私商’之语,袁崇焕与王洽书中亦言,建虏屡欲求款,庙堂之上,主张已有其人,指的就是钱大人!袁崇焕效提刀之力,钱大人发推刃之谋,所以今日不得不做同舟之救!”
钱龙锡汗下来了,道:“陛下,袁崇焕确曾与臣说过‘毛文龙可用则用,不可用则除’的话,但臣未曾与谋,是袁崇焕夸以五年复辽,臣往询方略时对臣说的。至袁崇焕突诛毛文龙,臣念毛文龙功罪,朝端共知,因置之不理。奈何以袁崇焕夸诩之词,坐臣朋谋之罪?袁崇焕陛见时,臣见其貌寝,还曾退谓同官,说此人恐不胜任。但此次京城保卫战,袁崇焕并无大的过失,所以臣要保他。臣已上过辞任疏,虽是圣上优答慰留,但臣确是体衰多病,再次恳请圣上允准臣致仕归里。”
崇祯笑道:“辅臣左理忠顺,岂有是事,高捷等不得胡乱指摘。”又转向钱龙锡,“本不想放你,既是身有疾患,就回去吧。”
崇祯话刚落地,温体仁又道:“陛下,中书舍人加尚宝卿原抱奇有疏劾首辅韩爌主款误国,招寇欺君。至郡邑残破,宗社阽危,不能设一策,拔一人,坐视成败,应与龙锡并罢。”
崇祯有点儿怒上眉梢,一拍扶手道:“你长的什么耳朵,朕说钱阁辅是罢官么?韩老爱卿已三次上疏求归,是朕没准。有原抱奇这帮人,韩老首辅能有作为么?原抱奇贬一秩!”
看到钱龙锡当面一请就准,便见到皇上的心思了,老韩爌不但完全心灰意冷了,而且由彼推己,料到皇上也是一般想法。自己与龙锡都与袁崇焕有干系,现在又被人绑到一块儿了,再不走,紧跟着就是弹章迭上,指不定编排出什么来,自己就不知是个什么了结了。想到此便站出来道:“陛下优厚老臣,臣却不能为陛下分忧。臣确是老迈不堪,心力不逮了,臣再恳请陛下放臣归里。”
崇祯闷声不语一会儿,才道:“韩老爱卿是心有余力不足了,准致仕还家,赐白金彩币,专人护行,乘驿传车马归里。”说完喘口气,“当初金瓯枚卜的六阁臣,如今只剩下一个李标了。李标继任首辅,周延儒、何如宠、钱象坤并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值文渊阁。满桂战殁,马世龙继为武经略,总理援军。”
后妃作诗
皇太极撤军,崇祯松口气,心情大好起来。这三个月几乎就没解过衣脱过鞋,他需要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上一大觉。但还有一件事,不做他就睡不着觉:三个月没见着小皇子了,这是这大千世界唯一让他时时牵挂,从不让他心烦,即使做错了事也难让他生气的人。
进了承乾宫,却见两皇妃和懿安都在皇后这儿。
她们也过了三个月心悬嗓子眼儿的日子,现在也终于舒展了眉梢,绽开了笑靥。三个月来头一次见到皇上,四个女人一起哭了起来。
“啊,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四个女人一起哭,可真是一景啊。”崇祯的话使四个女人破涕为笑。“皇嫂在朕心中可是强过那些文臣的巾帼丈夫,原来也会哭啊。”
这话让三个女人心里有点泛醋,脸上就带出样。懿安是何等精明的人,看在眼里,马上道:“妾可比不了皇后和二贵妃。妾早听说皇后裁撤内宫用度以助军饷,田贵妃是个大才女,妾看过她的诗,袁贵妃看顾小皇子比下人们还周到尽心。其实呀,皇上来这儿,最想见的是儿子。皇后,还不快把儿子抱来?”
不用皇后说话,旁边的侍女早就快步走了出去。崇祯露出舒心满意的笑,真是善解人意,又有些涩涩,皇兄真是有妻福啊。崇祯转向田妃:“皇嫂说爱妃有诗作?怎么给皇嫂看却不给朕看?”
“还不快拿出来?”袁妃揶揄道。
“是啊,拿出来吧,”皇后也道,“也只有皇上能指点你一二。”
田妃被懿安端出这么件事,措手不及,小声道:“妾并未带着。”
“不妨事,”懿安道,“妾可以背来。”
崇祯心中叹息,自己这三个女人,只有田妃能抵半个皇嫂,这是指文采论,而皇嫂还有理政治国之才,“哎——怎能皇嫂来背,爱妃自己背来。”
“是,”田妃无奈,只得背出:
承乾宫里昼厌厌,画卷书束拥翠帘。
写就群芳呈御览,晴窗磨墨自题签。
崇祯想了想,明白了:“这是爱妃习钟王书法,朕给她宫中禁本,她每日临摹,遂臻能品。以后凡书画卷轴,朕每让她题签。”又转向田妃,“这诗题在哪儿?”
“在妾所作《群芳图》上。”
“什么《群芳图》?”
“是一幅工笔画。”袁妃代答。
宫女抱着小皇子进来,崇祯情不自禁地起身迎上接过,置于膝上,目不转睛看,透着惬意和慈爱。小皇子慈烺才十个月大,有三个月没见着父皇,已陌生了,瞪着大眼看着崇祯。
崇祯心里热乎,在儿子胖脸上亲了一口,脱口道:“儿子,等你满岁,朕就给你行册太子典仪!”说完看向四个女人。
皇后浅笑的嘴角挂着满足,田、袁二妃脸上则有些挂相,只有懿安是平静的微笑。
崇祯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言行大不妥,皇兄有三子,全亡于魏忠贤和客氏之手,子夭夫逝,何其孤苦。自己膝上弄儿,与后、妃共享天伦,皇嫂心中是何感受?想到此,起身把皇儿交给皇后,道:“皇嫂文采不让田妃,田妃有诗,皇嫂怎能没有?来,置好纸笔,请皇嫂赋诗。”
皇后忙指挥宫人铺纸研墨,懿安忙道:“皇上言过其实了,无论才思,还是笔墨,妾都要输与贵妃了,更不敢在皇上面前弄笔。”
田妃挽起懿安胳膊:“姐姐莫寻妹妹开心,是姐姐让我出乖露丑的,怎能不还我一首?”说着将懿安拉到案前,把笔塞到她手里。
懿安无奈地摇摇头,沉思片时,对田妃道:“你可不许笑话我。”遂走笔如龙。崇祯和三个女人都围上去看,是一首七绝:
滴粉搓酥尽月娥,花球斜插鬓边螺。
天颜最喜颜如玉,笑煞人间鬼脸多。
三个女人哈哈大笑,崇祯也笑了,同时心里赞叹,好一个乖巧周到谙人情的皇嫂!原来崇祯不喜女人多施脂粉,唯爱茉莉香,而皇后和田妃天生不爱涂泽。偏是懿安有从宫外传入的“珍珠粉”,是由紫茉莉研细蒸熟,不过民间所用脂粉而已。懿安送给崇祯后、妃,崇祯颇爱闻,所以后、妃就只用这“珍珠粉”了。以后崇祯每见宫中施粉稍重的宫人,就笑曰“浑似庙中鬼脸。”懿安这首诗,实是赞美崇祯后、妃天生颜如玉,是宫中最美的女人。
“下面该谁了?”懿安冲田妃挤一下眼。
田妃会意,转向崇祯:“自然是皇上拿出压轴之作了。”
崇祯哼哼几声:“朕本就腹笥不足,更没有皇嫂这般才思敏捷。”
“那怎么行?”懿安道,“皇上的诗才本就无匹,更不是我们女人可及一鳞的。妾献丑了,皇上笑话过了,怎能就罢了?”
“是啊,”周后也道,“难得皇上有这片刻闲暇,做这一场笔会,皇上写了,才算是圆满了。”
崇祯笑笑:“好吧,朕就也拿这茉莉花诌两句吧。”袁妃立刻铺纸蘸笔,崇祯运笔如龙,一挥而就:
砌台花点露华凉,采上云鬟细蔟将。
翠羽定嫌犹带艳,明珠应恨不生香。
收复四城
天聪四年,皇太极从迁安东北的冷口折返沈阳,途中又二次攻占了永平、滦州、迁安、遵化四城,留济尔哈朗驻守。皇太极回到沈阳后,立即派大贝勒阿敏、贝勒硕托率五千兵接替济尔哈朗驻防四城。
祖大寿自从接崇祯“速返关外,总督辽东兵马,守好我大明东门”的圣旨后,率兵东归,回了山海关,此时又接随孙承宗攻复四城的圣旨,便犹疑起来,心想京师周围集结有四万援军,侯世禄、吴自勉等部就在滦州之西联营待命,又有孙承宗亲自坐镇,为何要让自己这三万兵远途奔波,来回折腾?是不是皇上另有所谋?想到这儿不禁胆寒,遂按兵未动。
皇太极撤兵时马世龙率兵一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