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幽侧地闭上眼,「是的,我有罪。」
此时此刻,堤邑终于明白那日怀炽为何要带她去看烟花,也明白了怀炽会选她为妻 的理由,那些从前她所理不清的心事,此刻她全都洞悉明白。
他爱的不是她,也不是她的文采,他爱的是她的身份和地位,藉由她,他可以将他 人伤得更深更重。如果伤人是一种罪愆,而他的双手也已沾满了罪孽,那么,她的罪比 他的还深,因为她是助他的创子手,她有罪的,她与他同罪。
环首看向四处,堤邑的眼虽有些迷茫,但她却觉得从没像此刻这般看清世界过,现 在的她,看清了她所处的地位、所站的位置,在她的双足下,是个进也不是退也不得的 绝处,夫家的人视她为弈子,在利用完她后,她将不知再如何自处;而父家的人,则视 她为叛徒,斩断了血脉亲缘,留下孤单的她。
在梦醒这日,堤邑才发现,她的爱情是一场骗局,就连春天也欺骗她,是春天护她 进入这场梦境,并把她推陷入无可挽救的忧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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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是如此诡红妖娆,堤邑在月下的影子,拖得好长好长,清扬的风,将萧瑟的园 子吹得飒然作响。
曾经蛇紫嫣红、花绽如海的美丽庭园,一夜之间,花凋了,落花漫天飞舞,残风将 林里的碎花掉叶自地上吹起,在空中旋绕成一圈又一圈,直窜上天际,奔向妖光般焕红 的月。
她柔顺的发丝轻曳如波浪,衣衫在凉风中恣意地飘荡,月下看来,莹莹闪亮,风来 了,像是掀起一双羽翅。
怀炽还记得,他曾觉得她像是失了羽衣的仙子,因为莫可奈何,所以停留在不属于 她的人间。可是他也记得,她的羽衣是一双丝绸做的丝履,她一直都穿不惯,因此,她 这名流落人间的仙子,不会离开他而回到天界去。
悉悉卒卒的声响,是踩在已然冰冷的花身上的声音,他循声看去,穿著丝履的堤邑 ,正从他的身畔经过,一步步地走向那轮月的方向,望着她足下的丝履,一股未曾相识 的冷颤爬上他的背脊。
她穿上了,记得从前每个嗅着花朵清香醒来的早晨,堤邑总会在下床前依偎在他的 身旁,软声地央求他为她穿上永远不知该如何穿上的丝履,没有他的帮助,她白细的指 尖怎么也没法子自彩带中挣脱开来,而今,毋需他出手相助,她已知道了穿上那双在他 眼中看似羽衣的丝履,小小的纤影,在园中步步远离,渐行渐远。
抚按着胸口,他觉得胸膛里的血液都冷了,那份曾经温暖的感觉,再寻不遇,不知 该如何挽回。
怀炽自梦中惊醒,两掌紧抵着桌案,惊寤仍未自他的脸上散去,冷汗争先恐后地自 他额上沁出。
堤邑……他回首看向床榻,杳无一人的榻上,并无堤邑的身影。
没来由的心慌,霎时将他紧紧攫往,他抬首看向窗外—一轮尚未圆满的月,静静挂 在窗边。
他的梦境……瞬时,他推开桌案跑向屋外,直觉地奔向那梦中落花一地的园子,去 寻找他已找回羽衣的仙子。
众人皆寐的深宵,在堤邑心爱的园子里,照焰火星似流萤般,乘着轻送的夜风,在 林间逐风穿梭,看似人间的点点流星。
怀炽奔跑的步伐停止在一株修剪过的桃树旁,喘息不已的他看见园中,堤邑静蹲在 一只火盆前,似在烧着什么,火盆中火焰腾起又坠落的光影,将她小睑映照得明灿透亮 。
喘息方歇,他来到她的面前,见她在凉风中穿得单薄,忙脱下身上的外衫披在她身 上,而后蹲在她的身旁,嗅着空气中奇异的香味,那味道是如此熟识,像是在笔墨间总 会淡淡沁出的龙涎香。
「在烧什么?」他侧首望着她平静的面容。
「爱情。」
爱情?
怀炽微蹙着眉,发现在她的脚边,堆了一本本的书册,而火盆里所焚烧的正是书册 ,龙涎香的香味,自摇曳的火苗中冉冉窜飞。
「我在火化我的爱情。」堤邑再扔落一本书册,静静看它在贪婪的焰火中灿烧起来 。
怀炽骤感不安,顾不得烫炙,他伸手自焰丛中救回那本正被火苗吞噬的书册,使劲 拍熄火星后,他翻开焦灰的书页,映入他眼中的,是她娟秀的字迹。
是她写的诗文,怀炽努力在火光下辨认她究竟在书上写了什么,看着那一行行即便 是相思,此刻亦成灰的诗文,他才发现,她所烧的,是她在漫漫长日里所写下来的心情 ,是那些她总没机会拿给他瞧,也不曾在他耳畔细细娇诉的情意,和他还未来得及领受 过的心动。
她在焚烧她的爱情。
书册自他的掌中掉落,他惊悚的眼瞳不住地张大,顾不得一切,他伸手去抢救被她 扔进火堆里的其它书册,但,彷佛上苍都要和他作对似的,风儿愈吹愈急,烧得狂烈的 焰火宛如一条火龙,席卷着火盆里易燃的书册,令只救回数册而不得不收手的他,只能 眼睁睁地,看它们逐渐在盆内化为灰烬。
「看着我。」他紧握着她的肩,急切地将她拉向自已,「我没有变,我依然是那个 怀炽,我没有欺骗过你!」
堤邑淡淡地看着他无措的面庞,眼眸平静如水,「你是没变,你只是露出了原本的 模样而已。」
手心有些炙痛,就像是刚才的那盆火还未烧尽似的,正在他的双掌里灼灼焚烧,令 他缓缓松开她。
他没见过这样的堤邑。
「我一直认为,我是懂你的,但到后来,我发现,我所懂的,只是你其中的一部分 。」堤邑拾起地上的火钳,拨动着盆里未燃尽的残焰,自言自语地说着,「我也总认为 ,我能够改变你,让你明白什么是你该重视和珍惜的,可是至今我才知,我做不到。」
他敏锐地听出她话中的细微处,「是谁要你改变我的?」
「律滔」她并没有隐瞒。
一把心火在怀炽的心中骤起。是他,那个披着伪面的兄长,也是他在看清这名兄长 真正的模样后,已有数年不曾往来过的亲人。
「不要相信律滔的话,你不明白真正的他,他只是在利用你而已。」律滔曾和她走 得那么近,那么,津滔也一定对她灌输了许多关于他负面的事,而他也知道,津滔会对 她这么做的原因。
提邑却自若地笑了,「我知道。」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有,也早已看穿他们兄弟间的 把戏。
或许别人并不知道,他们这些兄弟,眼眸都是这么相似,只要仔细去看、去深究, 就会发现,不管是在亲善、残酷冰冷,也无论是哪一种面孔,在表面下,他们都有一颗 相同的政客野心。
舒河将野心藏在看似无害的笑意下,律滔将野心藏在看似善体人意的温情里,而他 ,则是丝毫不掩藏,只是将它放在身后,不让她看见而已。这些皇家的男人,似乎都忘 了该怎么当自己,无论何时何地,就只有一个政客的身份,眼中并无其它,当然,看不 见其它的他们,根本就没有一副温暖的心肠,他们的血都是冷的,对于周遭的人,他们 大都只是想利用而已,他们没有心。
怀炽有些错愕,「你知道?」他还以为她也是为律滔善人外表所欺骗的其中一人。
「但我甘心被他所利用。」其实,利用的人、被利用的人,何尝不都是在等待一个 契机呢?每个人都有着私心的目的。
「为什么?」
她凝眸着盆内孱弱的星火,声音显得很悠远,「因为那时我想靠近你,我想走进你 的世界,只要能嫁你为妻,就算律酒要利用我,也无妨。」
在他将桃花簪在她的发上起,他就已将他们不可能有所交集的世界连结起来,只是 ,在通往他的那道世界仍有个门扉,而门扉的那道高滥,是她跨不进去的。因此,在他 提出要娶她为妻时,他不知道那时的她,一生中从没那么快乐过,可是她的快乐才开始 ,等待着她的阴影,也已潜伏而至。
家人的反对、众官众臣的反对,将她所珍藏的快乐点点滴滴都推向谷底,可是在那 时,律滔出现了,他朝她扔下一条可通往怀炽世界的绳,要她攀附而上,即使知道律滔 想利用她对怀炽来个反牵制,也知道在那善意的背后,是要付出代价的,但只要能将她 的天地与怀炽的连接在一起,她甘心。
怀炽动容地朝她伸出手,「堤邑……」
但堤邑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手停搁在空中,无法朝她前进。
「可是我现在才明白,你们都只是玩弄手段的权臣,你们这些皇子,都没有真心, 在你们的眼底,就只有权势。」
「我……」他方想开口辩解,但她清明的眼眸却阻止他。
「不要说你有真心,因为连你也不晓得你到底有或无。」她微侧着螓首,深望进他 迷惘的眼底,「是不是?」
不要这样看他,不要让他无所遁形,就算她所说的有部分是真的,可是她看不见那 些一他还藏着的,她看不见在他总不去撬开心锁的深处里,有着他太保护自己而掩盖住 的真心……曾经,他在她向他询问朝事时,明显地拉起了一道不让她前进的保护防线, 而现在,她也筑起了一道高墙,不允许他靠近。可是此刻,他好想拥她入怀,拉近他们 之间一夜筑成的疏远距离,用怜吻吻去她眉宇之间淡然的冷意,看她绽出笑,让那双平 静过度而显得毫无生气的眸子,再度为他亮眼起来。
他想念在那日融融的春光里,站在桃花盛开的树下,对他嫣然而笑的堤邑。
「该怎么做,我才能要回原来的你?」如果说,逝水是可以掬取的,那么他该怎么 做,才能换回一个在焚爱之前的堤邑?
她摇摇螓首,「她已经回不来了。」
「倘若……」他拚命思索,好不容易才找出一条可能的生机,「倘若我让辛无疚恢 复原本的官衔,让一切都回到原点呢?」今日她会这般,全都是为了她的家人,那么只 要他不管南内将会如河反弹,不顾一切把辛无疚弄回堤邑的生命里,也许,也许她…… 堤邑却不认为对南内忠心耿耿的他,会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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