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惯了,也不计旧怨,时常与唐惊风斗斗嘴为乐。唐惊风几次反唇相讥,却哪里是她的对手,往往才几句就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有时苏映雪听不下去了,便帮着唐惊风说上几句,言卓玉就不再争辩,于是免了唐惊风许多尴尬。
有时,苏映雪饮酒沉思时,言卓玉也会难得的安稳一会儿,在一边望着苏映雪出神。也许苏映雪地眼神中偶尔一闪的悲哀,亦使她青春的心为之牵挂吧。
几人为伴,途中倒也并不寂寞。
待几人赶到无锡时,已是三月下旬,此时虽然春已将过,江南的花仍在枝头热闹,青草萋萋,时有蝶儿乱舞,一派草木繁华。
岳家庄在无锡城外十里,依青山而临绿水。
岳飞因生母早役,更是待养母王氏如同亲母,故在无锡购置田地,修建立了这处宅院,好让老人家安享晚年。
出无锡城,沿路盘曲入山,越过浅流清澈的松溪,苏映雪几人远远就望见了蔼蔼晨雾中的岳家庄。
虽说是庄,也不过只是个不算太大的普通庄院。黑漆大门之上,横悬着一面金匾,上面几个黑漆大字“精忠报国”,却是当今高宗皇帝手书。
此刻,大门静悄悄开着,庭院中铺着青石板路,几株海棠开得正好。一名黑衣黑帽的家人正在打扫地面,侧面厨房之上青烟袅袅,想是正有家人准备早饭,偶有几声鸡鸣狗吠。
看着岳家庄一片祥和,苏映雪等人不禁暗自松了口气。
唐惊风走上前去轻轻叩响门环,家人抬头,他走进院子,拱手问道:“请问小哥,此处可是岳家庄?”
那家人二十几岁年纪,生得面容清秀,见有人问询,便停了手中的扫帚,笑道:“正是岳家庄。不知几位有何见教?”
唐惊风道:“我等三人乃襄阳言光大人麾下,此次奉大人之命前来,实有万分紧急之事要面禀岳太夫人。”
这时,厅堂内缓步走出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来,三十几岁年纪,神色精明谦逊。扫地的家人一见,忙上前说明情况。那人听罢,手抚三绺长髯,缓步上前,笑对唐惊风说道:“在下岳家庄管事岳安,几位如有要事,不妨先对在下说明。”
唐惊风坚持道:“我等确有要事,须立即禀告太夫人,还请岳管家能通报一声。”
岳安道:“请教几位名号。”
唐惊风笑道:“我本是江湖中无名小卒,不说也罢,”他说着一指苏映雪,“这位是苏映雪苏大侠。”
岳安闻言,原本微闭的双眼陡然张开,望定正自进门的苏映雪再问:“可是一剑伏河洛的苏大侠?”
苏映雪上前,微一躬身,道:“正是在下。”
岳安脸上现出一片倾慕之色,道:“岳安久仰苏大侠侠名,不想今日得见,真是多有怠慢,快请里面坐,”说罢当先行去。
待几人落座之后,岳安命家僮上茶,笑道:“在下虽不是武林中人,却也久仰苏大侠侠名,不想今日得见名士风采。”
苏映雪道:“哪里哪里,岳少保精忠报国,为国为民,才是真正的侠,苏某安敢自居。对了,岳管家,近几日庄中内外可有风吹草动?”
岳安堆笑的脸上现出几分诧异,道:“没有。不知苏大侠何出此言?”
苏映雪道:“此事说来话长,还是容苏某禀明岳太夫人吧。”
岳安道:“好说,好说,”接着吩咐家僮:“岳庆,速请太夫人。”
那家僮答应一声去了。
这边岳安举杯道:“诸位远来辛苦,先喝口茶解渴,请。”
众人举杯。
唐惊风忽然问道:“岳总管,我等来时闻说牛皋将军正在此处养伤,何不请出相见?”
岳安笑着饮一口茶,道:“牛将军正在岳太夫人处,稍待该当一起前来,请稍坐。”
唐惊风闻言猛然站起,重重一拍几案,道:“胡说八道,牛将军现正在朱仙镇杀敌,如何来得这里?”
他说着,右手已缩进腰侧豹囊。
岳安仍然满脸笑意,道:“牛将军确在庄中,待会你一见便知。”
唐惊风还待再言,忽觉一阵天昏地暗,他嘶声道:“这茶里……有毒。”
岳安站起,轻拍几下手掌,好整以暇地说道:“不是毒药,是洛阳还香门特制的麻药‘歌中醉倒’。”
他话音未落,唐惊风已然倒地,口吐白沫。苏映雪挺身欲起,岳安已然说道:“苏大侠,省省吧,纵你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业无济于事的。”
苏映雪运气一试,长叹一声,颓然坐下,这时旁边“咣当”一声,言卓玉已连任带椅翻倒在地。
这时,从屋外又并肩走进三个人来,皆做书僮打扮,那扫地与倒茶的书僮赫然就在其中。
岳安笑嘻嘻来到苏映雪面前,搬张椅子坐下,道:“苏大侠,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今天且让去得明白。咱们乃是洞庭君山,人称‘洞庭四蛟’的便是。三年前,我等闲来无事,劫了几户人家,却不料被武林中人追杀,几乎无路可逃,承蒙龙文太子收留,才有今朝。所以,抱歉了。”
说罢一翻手腕,已擎处一柄精光四射的分水峨嵋刺,便欲刺下。
“且慢,”苏映雪睁着一双犹似宿醉未醒的眼睛,问道:“你既然不是岳安,那岳太夫人呢?”
“岳太夫人?”“岳安”面上的笑容已变为冷笑,“那老夫人早已被我家太子带走了。咱们几个留下,原本是要伪装一些时日,却不料能钓上帮你这条大鱼。”他虽然卖国通敌,提起岳飞的母亲仍不敢有丝毫不敬之意。
“岳安”说完,再次擎起峨嵋刺,道:“苏大侠,来世再见了。”
苏映雪陡然重复一声:“好,来世再见了。”这话自他口中吐出,中气十足,掷地有声,哪里有丝毫中毒的迹象。
“岳安”一惊,峨嵋刺猛地刺向苏映雪心口,眼前却猛然一花,待他再转睛时,却见他的三个兄弟已然倒地,而苏映雪三人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他此时才惊悟,原来他的这张大网网住的是他自己。
言卓玉笑吟吟地看着苏映雪说道:“苏大哥,你怎么看出来其中有诈?”
苏映雪转头与唐惊风相视一笑,道:“唐兄,你说吧。”
唐惊风笑道:“咱们一进门时,那家人就没有扫地,不过是虚虚敷衍。唐管家的衣衫好像也不那么合身。他们几人步履矫健,分明是身怀上乘武功,怎么会是下人?”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区区迷药,怎么能瞒过唐家的人。你来看,”苏映雪说着,伸手端起自己与唐惊风的盖碗,只见下面各有几个蘸水写就的字,唐惊风的碗下写着:其中有诈;苏映雪地碗下写着:见机行事。
“岳安”在一旁听着,面若死灰,握刺的手已开始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堂中一扇窗户突然被震碎,一条幽灵般的人影穿窗而入,剑刺苏映雪。
黑漆漆的剑身,细、长而锐,如一条吐信的蛇。没有任何等花巧与招式,仿佛挟着鬼神的怨怒,疾疾如电闪,飞刺而出。
如果这一剑刺的是言卓玉,她定会全力飞退,那一剑便可生出七个后招十三种变化,剑剑夺命;如果这一剑刺的是唐惊风,他只能以“九星伴月”拼个同归于尽,而这一剑之连挡可切断他的一切攻势。只是,这一剑刺的是苏映雪,曾以一剑而伏河洛群雄的大侠苏映雪。
苏映雪却没有出剑,他出指,此时,剑已堪堪刺到他的衣襟。
他中指伸出,一下就点在来到的剑身,就如同在平静地湖水中投下一块巨大的石块,剑身起来一阵震颤,一股如潮起的力道闪电般传到握剑的手上。
那人也当真了得,一击不中,立即自窗口飞退而出,并借飞退之势化解了传自剑身的力道。
言卓玉闪支窗前,已不见了敌人的影子。
唐惊风嘘一口气道:“好快的一剑,好快的身法。”
言卓玉那边一跺足,道:“真是可恨,我竟连那人的相貌都未看清!”
唐惊风苦笑道:“竟连‘岳安’那厮也趁乱溜了。”
苏映雪道:“唐兄,得饶人出且饶人,想来那厮也不敢再找完颜龙文。”
唐惊风思忖着,接道:“苏大侠,刚才那人来去如风,出剑简而快速,想来应该是那藏剑了。”
苏映雪道:“看来我们以后的追击怕是困难重重了。”
言卓玉大声道:“苏大哥,一切有我。”她说到这儿,想起是在对苏映雪说话,不禁脸上一红,接着道:“苏大哥,咱们快追吧。”
于是,三人又自岳家庄一路向北追去。
金太子完颜龙文坐在向北而行的马车上,半眯着眼睛,似睡似醒。车轮压在地上吱吱呀呀响着,单调而枯燥。
离开大名府已经十九天来,他开始有些想家。对他而言,家就像冬日里温暖的炉火,从他一出来就开始等待着他归去。
为了掳获岳飞的母亲,这一次,三太子府几乎倾巢而出。他设计了任务的每一个步骤,并且要做得完美无缺。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有些害怕岳飞的母亲。
那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却有着一颗伟大的心。在他杀尽庄中所有的人之后,那张慈祥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恐惧或是愤怒,那双清澈的眼睛中溢满的竟全是悲悯。然后,他感觉到那悲悯背后坚强的决心。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有些颤栗,那是他在任何人面前都不曾有过的,包括他神武且不可测的父亲。
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想马上转身离去,然而他不能。身为金国的三太子,他深深知道。如果日后想成为一国之主,他必须跨过他面前的两个哥哥。金国以武立国,这一次参成败直接关系到前方的战局和他日后的前途。
完颜龙文正思忖间,身边的家奴朔望低声询问:“太子,前面就是平安镇了,今晚可要停下歇息?”
完颜龙文睁开眼,淡淡说道:“好吧,大伙儿已经奔波这许多天了,今天就在平安镇歇脚。”
平安镇在襄阳南邻,越过淮水就没有什么危险了,大名府指日可到。
在完颜龙文一行进入平安镇不久,苏映雪三人也匆匆赶了过来。
原本苏映雪三人与完颜龙文差了大概一天的路程,但他们日夜兼程,轻骑直进,竟在平安镇追上了完颜龙文。
到了平安镇,天已黄昏,唐惊风想要继续赶路,苏映雪见言卓玉已支持不住,这样追下去,即使追上了完颜龙文,想要救回岳太夫人只怕也力有未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