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算从扁担底下钻过去,进师师府寻衅闹事。卖馄钝的小贩忽然出手,疾如闪电,势若游龙,左手五指抓住卞勇的脖后梗,右手抓住丁闯的脖后梗,老鹰抓小鸡一般提溜起来,两个一百多斤的汉子被他若无其事地拎到三丈开外,分别按在两个石凳上,低声喝道:“干什么的?”
卞勇、丁闯被对手制住要害部位,深知其中厉害,只要对方一用劲,轻者残废,重者丧命,都不敢轻举妄动进行反抗,老老实实地答道:“逛妓院的。”
“好,吃饱了有劲玩姑娘。伙计,上饼。”
胡饼是一种表面粘了芝麻贴在火炉壁上烘烤而成的面饼,据说是从西域异族传来,通称胡饼。那卖胡饼的小贩应声拿起铁铲从炉壁上铲下胡饼,脑后好像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顺手一甩,胡饼便凌空飞来,准确地落在卞勇、丁闯面前的石桌上。如果仔细观看,就会发现这石桌石凳特别,不知是搬谁家门前的上马石,两大两小,大的当石桌,小的当石凳,这两个小贩做生意还真能凑合。石面被靴底磨得贼亮,胡饼雪片般飞来,一个接一个,两个石桌上都落了一大摞胡饼,整整齐齐,分毫不差,卞勇、丁闯看得目瞪口呆,方知这个卖胡饼的更厉害。
“吃!”彪形大汉手指稍一用劲,二人痛彻骨髓,乖乖地拿起胡饼啃。这胡饼有的半生不熟,有的焦糊难闻,实在难以下咽。 飞天鼠卞勇已自明白他俩不是普通小贩,而是武林高手,只是摸不清他俩的来路,便照江湖黑道上的规矩,用切口来盘海底,低声说:“朋友,请亮个万儿(姓名),兄弟有眼不识泰山,误撞山门,多有得罪,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不知对方是不买帐,还是真不懂,卖馄钝的根本不理他的茬,只有一个字回答:“吃!”
丁闯嘟囔道:“实在吃不下了。”
“吃不下也得吃!”
丁闯怕他下毒手,狼吞虎咽起来,一摞胡饼便进了肚子。卞勇细嚼慢咽,拖延时间,苦思对策。
卖馄饨的小贩已断定他俩不是普通嫖客,喝道:“你俩还想进去逛吗?”
丁闯苦苦哀求:“撑死我也不敢了。”
卞勇一听口气,忙扯顺风旗:“朋友网开一面,给我弟兄一条生路,这一辈子再也不进小御街,不登师师府了。”
卖馄钝的拎起他俩,用力一甩,喝道:“滚吧!”
他俩武功根底深厚,借势在空中连翻两个筋斗,落在三丈开外,也不敢扭头看一眼,慌忙狼狈逃窜。
翻江蛟石太和穿花豹王风沿着背街小巷,曲里拐弯绕向师师府后门。离目的地不远,迎面来了个醉汉。但见他衣着华丽,打着灯笼,走三步退两步,东摇西晃,醉态十足。小巷窄狭,仅容二人交臂而过。王风左躲右闪,还是让醉汉撞了个满怀。
王风大怒,将他拧着胳膊原地旋转几圈,又朝他屁股上猛踹一脚,醉汉“登登登”向前扑去,一头撞在槐树上。他倒退几步,连连作揖,口中念念有词:“大哥,撞疼你没有?小弟给你赔不是了。”
灯笼在地上滚了几滚熄灭了,醉汉笨得狗熊般在地上胡爬乱摸,王风哑然失笑,不再和他计较,紧赶几步追上石太。
二人来到师师府后墙外,见四周漆黑一团,捡起地上石子扔进院里投石问路。“砰砰”两声轻响之后,没有任何反应。他俩纵身而起,一个鹞子翻身上了墙头,脚下是一座花木扶疏、小巧玲珑的花园,绿树掩映之中有座二层小楼,窗上闪耀着烛光。他俩四处张望,见无异常情况,飞身下地,钻进假山石洞里。
穿花豹王风出洞时已脱掉外衣,一身短打黑衣黑靠,精神利索。他走进绣楼,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梯,沿着走廊来到窗下,一跃而起,用脚尖勾住梁檩,就像珍珠倒卷帘。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无声无息,不愧梁上君子。他用舌尖润湿窗纸,用指尖捣出个不易被人觉察的小窟窿,右眼来个木匠吊线,室内一览无余。
洞房内,案上红烛高烧,鼎中沉香缭绕,珠帘半卷,缨幔低垂,布置得花团锦簇。李师师新装初卸,端坐宝帐,在烛光映照下,俏脸晕红,秋水盈盈,显得分外娇艳。
新郎更换一新,披红挂花,格外英俊。众姐妹曾对他盘根问底,除了知道他叫李廷俊外,啥也没有问出来,但这对她们来说已经足够了,没有再强人所难。他今天本是出于好奇来此看热闹的,谁知竟稀里糊涂当了新郎。美人们真是厉害,不由分说,为他更衣换帽,精心打扮一番,和师师拜堂成亲,送入洞房。他骑虎难下,只得听任摆布,如今夜阑人静,独对绝代佳人,方知事态严重,一时不知所措。
师师惊鸿一瞥,见他默默无言,眉宇间似乎流露出淡淡的哀愁,心头不由罩上一层阴影。她略加思忖,轻盈地上前深施一礼:“公子愁眉苦脸,莫非有什么心事吗?”
李廷俊连忙还礼,慌乱地说:“没有,没有。”
“我自知出身卑贱,难和公子般配,但此身白璧无瑕,决非残花败柳。你要是心里不乐意,想走现在就可以走。”
“姑娘说哪里话来,你如花容貌,神仙体态,小生自惭形秽,只怕无福消受。”
“我看你言不由衷,其中必有隐情。”
“这……”李廷俊满脸通红,搪塞道,“小生身上一文不名,只怕……”这话倒是实情,他无论走到哪里,身上是从来不带银两的,早已习惯成自然。
李师师心中释然,神情缓和,道:“若论银钱,恐怕下辈子也轮不到阁下,我用平日积蓄才向妈妈换得三天自由之身,因公子有护花惜花之心,是位至诚君子,才一见钟情,以身相委。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缘份吧。”
李廷俊受宠若惊,恳切道:“姑娘一片真情,小生终生难忘。”
“我自幼堕入平康,此生再无奢望。只要郎君在三天之内像对结发妻子一样好好待我,妾效孟光举案,君学张敞画眉,相敬如宾,享受天伦之乐,也就心满意足了。”李师师珠泪莹莹,更加楚楚动人,“三天之后,你我各奔东西,形同路人,决不给公子增添麻烦。”
李廷俊深受感动,紧紧握住师师柔弱无骨的纤手,凝视着她那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花容月貌,喃喃道:“姑娘侠肝义胆,柔情似水,巾帼不让须眉。我早慕芳名,今日有缘相识,足慰平生。”他越看越爱,捧着她的两颊,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师师红云满颊,无限娇羞,闭上凤目,娇柔无力地倒在他的怀中。李廷俊再也不犹豫了,悄悄地在她耳边低语:“姑娘,我有个秘密,咱们上床去说……”他轻轻一托,便把师师抱了起来,走向绣床罗帐。
李廷俊始终背对着窗户,从窗外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如果窗外的强贼能正面看到他的面孔的话,准会大吃一惊。灯光熄了,一切变得更加神秘。
穿花豹王风耳闻新人甜言蜜语,目睹新房绮丽风光,早已把持不住,气涨血涌,淫兴大发。他迫不及待地从锦袋里去掏五更断魂香,要迷倒新人,来个李代桃僵。这一摸不当紧,不由大吃一惊,锦袋里空空如也。他记得清清楚楚,行前将必要的工具一一检点放入袋中,如今不翼而飞,真是活见鬼了。正当他困惑之际,不知什么东西在胳肢窝里挠了一下,浑身上下又痒又麻,脚尖一松,一个倒栽葱摔了下来。真个砸到地板上,非砸个窟窿不可。幸亏这小子轻功极好,一提劲在空中连翻两个筋斗,灵猫一样轻轻落在地上,室内的新人竟没有觉察。
就这样也把王风惊出一身冷汗,忙向楼下观望,事先说好在楼前替他望风的翻江蛟石太却不见踪影。他一下子全明白了,一定是这位拜把兄弟见色起意,暗中做了手脚,偷去作案工具,又用声东击西的手法,引诱自己离楼去追赶敌手,他好乘机登堂入室,独占花魁。王风越想越对,越想越气,沿楼搜寻一圈,便直奔假山,果然不出所料,石太正蹲在洞口,缩成一团,似乎正暗中窃笑哩。
“你小子捣什么鬼?”
还没等王风开口,石太就已发难,声音极低,却含着满腔愤怒。原来刚才石太在洞里放好外衣,刚迈出洞,就听“嘣”的一声,腰带一断两截,裤子“唰”地脱落露出了光腚,他连忙把裤子提上来,心想自己三天前才换的新牛皮腰带,千斤也拉不断,作案的关键时刻怎可出这种丑事,万一传扬出去,岂不让黑道上的朋友笑掉大牙?他一摸腰带断裂处,齐刷刷地显然是用利刃割断的,原来是有人暗算。他马上想到是穿花豹王风干的。这个色鬼吃惯了独食,生怕别人沾了美人的边,乘刚才脱外衣时,悄悄在背后用匕首划伤了自己的腰带。这一招也真够损的,石太的鼻子都气歪了,只得捂住裤子蹲在原地干等。
二人把话说透,方知都错怪了对方。翻江蛟石太顿觉脑后生风,脖子发凉,浑身打了个激凌,道:“不好,咱哥俩遇上高人了,来无影去无踪,要你我二人小命易如反掌。”
穿花豹王风咽了咽口水:“就这样收手,到嘴的馍不吃?”
“人家给咱面子,只是略使小技,耍耍咱俩,咱俩可别不识抬举,拿脑袋开玩笑。风紧,扯篷!”
王风虽然色胆包天,但也顾命要紧。两人生怕惊动了对手,仓皇从狗洞里钻出墙外,再也不像来时那般潇洒了。
师师府里客人早已走光,只剩下江世杰一个人在大厅里自斟自饮。四个丫鬟忙活了一天,早已疲惫不堪,筋疲力尽,有的忍不住连打哈欠,有的上下眼皮直打架,站立不稳,但谁也不敢下逐客令,她们知道,在东京上至官府,下至平民,是没有人敢得罪这位贵客的。
三坛酒见底,江世杰已经醉意醺醺了。他突然站起来,踉踉跄跄,冲着厅外墨染的夜空,口齿含糊不清地招呼道:“朋友,你来了,请坐,请坐!什么?房上凉快?坐那里也行。”
房上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清。丫鬟见江世杰发酒疯,出怪相,都不禁掩嘴而笑。
“来,喝一杯师师姑娘的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