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柱大模大样地把脸一扬,道:“小弟白玉柱,江湖外号催命判官是也。”
金梁抱拳施礼道:“小弟斩恶城隍紫金梁,奉我家主人之命特来拜访。”
贾仁一愣:“你家主人是谁?”
玉柱、金梁齐声道:“净街阎罗江世杰!”
贾仁小眼睛滴溜溜一转,心想,我外号阴阳脸,阴世阳间都吃得开。他俩叫催命判官、斩恶城隍,人间地狱都卡我头皮。身为奴才却又与我称兄道弟,他们主子净街阎罗明摆着高我一辈。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身边又无打手,必须小心应付。他忙把怀里的二个粉头推开,挥手让她俩退下,含笑拱手道:“不知两位有何贵干?”
金梁笑道:“俺哥俩闲暇无事,找兄长饮酒作乐。”
阴阳脸勉强笑道:“好啊,我这有现成的酒菜。”
“你这酒没劲,我带了瓶好酒。”金梁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斟满了三杯酒,先递给贾仁一杯,自己端起一杯,轻描淡写地说:“这酒里掺有耗子药,喝着过瘾。”
阴阳脸一听,手就抖起来了。金梁一饮而尽,哈哈笑道:“樊楼醉仙酒,名不虚传!”贾仁这才装模作样地呷了一口,又偷偷吐在袖子里。
玉柱也来了个一口闷,顺手把酒杯一甩,“嗖”地从靴套中拔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另一只手捋起裤腿,指着粗壮的大腿说:“咱哥俩来点新鲜的下酒菜,这地方肉嫩。老大,是你先动手,还是我先动手?”
阴阳脸是个软的捏硬的怯的货色,吓得面无人色,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玉柱把匕首收起来,嬉皮笑脸地道:“小弟不过开个玩笑,老大怎么就拿棒槌认(纫)成真(针)了。”
贾仁自知不是对手,低声下气地道:“二位有啥事好商量。”
江世杰早揣摸透贾仁欺软怕硬的为人,精心设计了这场智斗阴阳脸的好戏。金梁见火候到了,一本正经地说:“老大吃不进喝不进,咱就谈正事。全东京的小店小摊都是我家公子开的,今天跟你结帐来了。”
阴阳脸忙说:“好说,好说,我本来早就打算送到府上的,只因……”
玉柱亮出帐单:“那就不劳尊驾了,让小弟顺便带走吧。”
阴阳脸用衣袖抹掉头上的虚汗,叫来帐房吕猫儿,当场把帐结清。金梁、玉柱拿起银两扬长而去。
贾仁缓过劲来,叫来门卫问清情况,思前想后,才明白自己让人家当猴耍了。这个跟斗他可栽不起,咬牙切齿地扬言要和江世杰决一雌雄。
如今的国舅贾仁可不是当年那个头脑简单、一味蛮干的地痞了,在官场上混也学了不少整人的手段。第二天,兵分两路,贾仁亲自携带礼品奔走豪门权贵之家,重点游说太子赵桓、玉面狐蔡肖、胭脂兽童仲、黑判官梁业等人,妄图联手罗织江世杰的罪名,欲将他置之死地而后快。吕猫儿则指挥牛筋一伙暗中散布流言蜚语,说江世杰来路不明,举止可疑,威胁利诱江湖中人,不准跟他主仆三人来往。
江世杰早有防备,闻风而动,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阴阳脸前脚走,他后腿进,以他渊博的知识,非凡的谈吐,豪放的气质征服了上流社会。金梁、玉柱又撺掇一帮响丐,把阴阳脸硬攀皇亲的丑闻编成莲花落挨门敲唱。这支揭老底战斗队十分活跃,一天功夫就把阴阳脸假仁假义的嘴脸暴露在东京百姓面前。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贾仁又恨又怕,恼羞成怒,亲自带领走狗倾巢出动,走上街头,驱赶殴打响丐。响丐们望风而逃,抱头鼠窜,打手们气势汹汹,穷追不舍。不料,追到范丹庙附近,金梁、玉柱和无数光腚猴从天而降,将贾仁一伙团团包围起来,大打出手,直打得他们鬼哭狼嚎,屁滚尿流,而且偏偏伤在面门上,个个鼻青眼肿,脸上挂花,连阴阳脸也不例外。害得他们龟缩在家里养伤,一个月都不敢出门。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光棍对无赖,不是对手。文攻武斗,甘拜下风。阴阳脸万般无奈,暗中托人从中周旋,由他在大相国寺对面的清风来茶楼请江世杰吃讲茶,公开赔礼道歉。江世杰也宽宏大量,只要他们不欺负江湖中人,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姜太公在此——诸神回避。从此,阴阳脸一伙见了江世杰就像老鼠见了猫,避之犹恐不及,难怪今天在京华客店门前,江世杰一出面,他们便逃之夭夭。
那天吃讲茶,东京各帮帮主、各班班头都在场,无一不对江世杰口服心服,五体投地,一致推举他为东京江湖把头。
张择端问:“江湖把头是怎么回事呢?”
刘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道:“这可得从头说起。春秋时,越国大夫范蠡帮助勾践灭了吴国之后,深谙‘飞鸟尽,良弓藏;狡免死,走狗烹’的古训,便悄然隐退,携带美人西施乘一叶扁舟飘浮江河湖海之上,不知所终。所以古人便把江湖作为隐者之称,后世习俗转为浪迹四方之语。从此,一些混世的行帮便尊范蠡为祖师爷,以江为眼,以湖为口,跑江湖闯荡世界。所谓眼,要像江水一望无际,眼界要宽,目光要亮,这样才可通行无阻,到处是家,随遇而安;所谓口,跑江湖的凭嘴吃饭,要有口才,要有口艺,要像湖水泱泱,深广无穷,到处留心学问,练就唇枪舌剑,世事洞明,人情练达,方能一帆风顺,不致有翻船之灾,那些流荡无定、混世苟生的行业和个人便自称江湖中人。后来,形形色色的艺人,五行八作的工匠,乃至小偷、娼妓、无赖、乞丐也统统归为江湖门下。至于那些明火执仗、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强盗则另当别论,也为江湖中人所不齿。江湖中人为了维护切身利益,不受欺负,便拉帮结派,推选头领,制定了行规、行语、行忌、行义,互相利用又互相倾轧,无孔不入,无奇不有。行有行头,班有班主。各行各业又有一个总的首领,称做江湖把头。把者柄也,官掌印柄,江湖勺把。据说把头要有将相之才,方能胜任。既要有运筹帷幄驾驭群雄的韬略,又要有纵横捭阖善于应变的权术;既要代表江湖与官府周旋,又要秉公处理内部纠葛,对各行各业一视同仁,对江湖朋友仗义疏财,无形中形成众望所归的人物,才能成为江湖把头。”
张择端心中暗想,江世杰这样挥金如土、无忧无虑的贵公子何以要当这操心劳神的江湖把头呢?联想到他的所作所为,奇异怪诞,神鬼莫测,莫非他另有隐衷?
“江世杰果然不负众望,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短短一年就把东京三百六十行治理得井井有条,安居乐业,有令则行,有禁则止。就连一向最难管的光腚猴也对他毕躬毕敬,惟命是从。”刘京忽然压低声音,故做神秘地说,“百姓暗中都说,在东京他说话比当今天子还管用哩!”
张择端惊讶道:“难道官府就能容忍他发号施令,为所欲为?”
“是呵,历来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江世杰的名声越来越大,据说公相蔡京、母相童贯、太子殿下对他都很不满,颇多猜忌。后来,京师忽然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才使他们对江某改变了态度。”
真是风云变幻莫测,好戏连台引人。张择端聚精会神,如饥似渴地听下去。
去年冬天,因连年灾荒,大批饥民拥入东京,冻饿街头,无人过问。过去,朝廷应付灾荒有两招,一是地方政府常设谷仓,丰收时收购余粮,以防谷贱伤农;歉收时抛售藏粮,用以平抑物价。另一招是把灾民中的青壮汉子招收入伍,免得他们聚众滋事生非。这两招很管用,尽管每遇灾荒都要饿死大批农民,但从来没有出过大事。王安石变法时推行青苗法,关闭官府粮仓,而把这笔资金用于贷款。栽种季节,向农民贷款,解决种子、工具和生活困难。到收获季节,农民附加利息归还官府。在灾民中征兵的制度也随之取消了。按说这项改革于国于民都有利。可是,很多官员投变法之机谋取私利,借青苗法重利盘剥农民。歪嘴和尚硬是把经给念歪了,给农民带来了沉重的灾难。到了蔡京执掌朝政时,所谓变法已完全变味,贪官污吏弄虚作假将款贷给豪门富户和城市商贾,从中牟利,甚至自己挪用,借鸡生蛋。这样一来,农民一遇到灾荒就只好听天由命了。由于这次灾荒时间之久,地域之广,饥民之多前所未有,才给京师造成了严重威胁。
以飞将军李师师为首的东京四大名妓忧国忧民,出面募款赈灾,开始响应者寥寥无几,后经鬼剃头暗中相助,筹集了一批款项,无奈僧多粥少,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可怕的是,消息传扬开去,更多的破产农民潮水般涌进京师。
这天,太子赵桓包下樊楼大摆盛宴,庆祝十八岁生日。公相蔡京、母相童贯、隐相梁师成、四大公子以及东京的头面人物全都应邀出席。花天酒地,通宵达旦。
天亮时分,大批义愤填膺的饥民突然包围了樊楼,吼声震天,请求官府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蔡京、童贯、梁师成、赵桓闻警,在何天雄的陪同下来到顶楼环廊俯瞰,只见樊楼四周人山人海,围得水泄不通,全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灾民。少数负责安全的公差、侍卫神色惊慌,剑拔弩张,守住门户要道。双方对峙,一触即发。几位大人物从来没见过这阵势,骚乱又来得这么突然,嘴上不说,心中发毛,连忙退回客厅商议对策。何天雄留下继续观察,他发现乱民虽是乌合之众,却进退有序,气势汹汹,人声嘈杂,但无一人往楼里冲,显然是有人暗中操纵。他仔细观看,又发现丐帮的四个分舵舵主蛇中王、文冲天、穷不怕、刀子嘴散布在人群里上窜下跳,煽风点火。四小丐抹桌儿、金童子、一线天、山猴子来往穿梭,通风报信。丐帮帮主常乐天站在人群外,手持绿竹打狗棍,指指点点,可以断定他就是现场指挥。这也不奇怪,每次灾荒,大批饥民进城行乞争食,受影响最大的就是这些职业乞丐,逼得他们只好铤而走险。何天雄思索有顷,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