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姥姥忙为杏儿开脱:“这事不怪杏儿,是我对她说,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太子相召,不会出什么事的。”
师师斜睨她一眼,冷冷地道:“不是你身上掉的肉贴也贴不上。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没人心痛!”
李姥姥面红耳赤,陪着笑脸还要解释,师师不再和她罗嗦,扭头便走,回到卧房,将房门反扣,衣衫不解,鞋袜不脱,倒头便睡,用被单从头到脚蒙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自古红颜多坎坷。生为女孩儿身,本应把处女的贞操献给她喜爱的男人,但连这点最起码的愿望都没有能实现。她双肩抽搐,无声啜泣,一只看不见的黑手一下子把她击溃了。
师师也有使小性子的时候,或者受了狎客的气,便借题发挥,让养母吃没趣。李姥姥的对策一向是低声下气陪笑脸,化干戈为玉帛。只要师师一觉醒来,便会雨过天晴,云开雾散。今天师师大发脾气,她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到了吃晚饭时,师师还没有起床,杏儿去叫也不理睬。直到掌灯时分,师师仍无动静,她才惴惴不安起来,不敢去惊动她,也不放心去睡。熬到午夜,杏儿来报说师师房中的灯亮了,忙亲自端了一碗莲子粥上楼。
门没闩,轻轻一推便开了,师师正若无其事地对镜梳妆哩,只是脸色略显苍白而已。李姥姥亲热地拍拍她的肩膀道:“我的心肝,饿了吧,这是为娘亲自为你熬的莲子粥,快趁热吃了吧。”
师师毫无食欲,轻轻摇头。李姥姥关切地问:“乖乖儿,今天究竟出了什么事?”
师师木然地摇了摇头,半晌才平淡而又艰难地说:“我和西夏王子的缘份已经尽了。”
李姥姥以为师师今天受了李廷俊的欺负,乘机劝说道:“人家王子姬妾成群,哪会把你放在心上呢?他在咱家住了三天,一去再不回头,你犯不着为他守节。”
“儿打算明天开始接别的客人……过夜。”
李姥姥双手一拍,高兴得几乎要蹦起来,笑道:“好呵,舍不了孩子打不了狼,舍不得身子挣不了大钱,当今的世道就是笑贫不笑娼。”
师师冷冷地道:“妈妈,别忘了约法三章。”
“对,价由娘定,客由儿选。你不喜欢不愿意接的客人,娘决不勉强。唉,你慢慢地就会明白,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是一路货色,他们最感兴趣的就是跟你上床。”
师师不禁打了个寒战,胃中酸水直向上翻,整个身子都在下沉,仿佛进入了地狱之门,堕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里城和外城之间有处巴掌大的芦苇荡,水边有座寒酸的小庙,门额上镌刻着“范丹庙”三个大字,两边贴着一副对联:“虽非经商作宦人,却是藏龙卧虎堂。”这里便是东京光腚猴的大本营。
范丹是叫花子的祖师爷。相传此公是春秋时期的一位奇士,家贫如洗却急公好义,很受地方父老的敬重。他耳闻目睹,由于连年战乱和自然灾害,很多贫苦百姓没有活路,束手待毙,便绞尽脑汁,身体力行,开辟了要饭的穷教行,意在提倡在天灾人祸面前,人们互相帮助,同舟共济。乞丐两字的含义便是有难的一方乞讨和富裕的一方施舍。真可谓登高一呼,应者云集,那些衣食无着、走投无路的穷人都投靠到他的门下,一时间他的徒子徒孙遍布天下。历代相传,绵延不绝,竟成为江湖上最大的一个行帮。
传说当年孔丘师徒周游列国时,被困陈国绝粮,于是派弟子子路去向范丹借粮。范丹问他:“世上什么多什么少?什么欢喜什么恼?”子路回答不出。范丹又问:“何为高?何为厚?何为香?何为臭?”子路觉得这回好答,忙说:“天为高,地为厚,肉为香,屎为臭。”范丹连连摇头,不再答理他,子路只好空手而归。孔子又派弟子颜回去借。范丹老调重弹:“世上什么多什么少?什么欢喜什么恼?”颜回当即回答:“世上小人多君子少,借时喜欢还时恼。”范丹又问:“何为高?何为厚?何为香?何为臭?”颜回答:“天上人间都应以礼义为本,父母为高,夫妻为厚,饥为香,饱为臭。”范丹再问:“怎么借?怎么还?”颜回答:“师傅借,学生还,整借零还。”
范丹见他应答如流,实话实说,感到很满意,便借给他满满一小布袋粮食。别看小布袋不起眼,孔子师徒一辈子也没吃完。孔子临终时,范丹前来讨债。不料老夫子变卖全部家当籴成粮食,也没能将小布袋装满。孔子羞愧地说:“君子不赖帐。借的粮食还不齐,剩下的由我的弟子们偿还吧。”范丹问:“你的弟子啥样子?我好派徒弟上门讨债。”“凡是衣冠楚楚、读书识礼的人家都是。你的徒弟啥模样?”“凡是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伸手党都是。要是你的弟子耍赖放狗咬咋办?”孔子道:“用棍敲。”从此,穷教行便认为向有钱的书香门第乞讨,不是可怜巴巴的乞求施舍,而是理直气壮地讨还前辈的债务,打狗棍也成了光腚猴讨债的法宝。
这时,帮主常乐天正和四大分舵舵主穷不怕、文冲天、蛇中王、刀子嘴紧急议事。看他们严肃紧张的神态,似乎帮中出了大事。原来常乐天目送师师乘坐的小轿远去,想起她那丧魂失魄的神态和语无伦次的话语,心里不禁“咯噔”一沉,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去冬,以李师师为首的四大名妓首倡赈济灾民,把饥民遣返故乡,不和职业乞丐抢饭碗,使东京丐帮度过了一场劫难。丐帮上下对她们感恩戴德,没齿难忘。帮中议定,要全力保护四大名妓,使她们不受伤害。勾魂凤郑珠娘深藏相府,俏观音苏姣姣家住军营,有蔡家父子和梁业叔侄庇护,谁也不敢欺负她俩。于是,飞将军李师师和冰美人颜玉洁便成了丐帮重点保护的对象。两个月前,师师决定下海接客,亲自挑选第一个占有她的人,如水浇油锅,轰动京师。有势力的王孙公子各显神通都想独占花魁,常乐天惟恐师师受到胁迫,不能如愿以偿,便和四大舵主秘密商议,要帮助师师不受干扰,按照自己的愿望行事。他们权衡再三,自知单凭丐帮的力量不足以和京师的恶势力抗衡,便向江把头求援。江世杰慨然允诺,由活神仙精心策划,运筹帷幄,江世杰亲自出马,坐镇青楼,江湖精英一齐出动,严加防范,暗中保护师师姑娘。果然,那夜明枪暗箭,怪事迭出,好在没有出纰漏。当他们得知师师选中的竟是风度翩翩的西夏王子,郎才女貌,鸾凤和鸣时,都为她感到高兴和自豪。常乐天想到这里觉得不可大意,恰好一眼瞥见一线天正在路边向行人乞讨,便让他火速通知四大舵主到范丹庙议事。
听了常乐天的介绍,四大舵主都觉得事态严重,便决定立即分头行动,查清真象。
蛇中王和刀子嘴搭帮来到朱勔府邸附近,向周围的邻居乞讨。刀子嘴风趣的莲花落很快博得了施主的好感,蛇中王趁机询问朱府情形。邻居告诉他俩,朱勔每年都要携带娇妻美妾回来住些日子,丫鬟仆人都是从苏州带来的。这座房子一年倒有十个月空闲着,就留下一个仆人看守,因为此人爱喝两盅,酒量不大,一喝就醉,整天迷迷糊糊的,邻居都叫他朱迷糊,平时就住在后门旁边的马厩里。今天早上朱府忽然来了一群人马,把门前打扫得干干净净,大家以为朱勔又要回来了,都没有在意。后来,不知怎么那群人都不见了,对朱府的事谁也不敢过问,详情就不得而知了。
蛇中王和刀子嘴都明白再也问不出更多的情况了,便悄悄来到朱府后门马厩。朱迷糊不在,却在马槽里草堆下找到一个包袱,包着整整一千两银子。
黄昏时分,朱迷糊拎着一个酒葫芦,踉踉跄跄地回来了,边喝边骂骂咧咧:“你们叫我迷糊,我才不迷糊哩。老子现在有钱了,我要天天喝酒,还要娶两三个小老婆玩玩,叫你们眼气死。”
他跨进后门,脚下一绊,摔了个嘴啃泥,没等他反应过来,蛇中王就骑在他身上,反扭双臂,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朱迷糊嘴里依旧不干不净地骂:“谁敢寻老子开心?拿老爷一张名刺送你到开封府坐大牢!”
“让我给你醒醒酒。”刀子嘴说着拎起一桶水,劈头盖脸朝他浇去。
这一招果然灵验,朱迷糊很快清醒了,瞪大眼睛,惊恐地问:“你们要干啥?”
蛇中王手中玩弄着一条毒蛇,低声叱道:“问你一件事,必须实话实说,如有隐瞒,莫怪我不客气!”说着将毒蛇送了过去。那毒蛇面目狰狞,三角头伸出细长的红信,发出丝丝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朱迷糊吓得紧闭双眼,哆哆嗦嗦地说:“爷爷饶命,我说我说,不敢隐瞒。”
刀子嘴指着包袱:“你这银子是偷的还是抢的?”
“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是一位客人赠送我的。”
“胡说,凭什么要送你大宗银两?”
“我们做了一笔交易。事情是这样的……”
昨天晚上,一个自称是山东济南知府管家的汉子来找朱迷糊,说他陪同老爷到湖南老家迎接夫人到任上,路过东京,太子殿下要在樊楼宴请,以尽地主之谊。想借用朱府让内眷歇歇脚,只半天时间,如果同意,就给他一千两银子。朱迷糊财迷心窍,心想不捞白不捞,人家又不过夜,邻居谁敢过问,老爷远在苏州也决不会知道,便一口答应了。今天清早,那管家先领来一群丫鬟仆人来朱府收拾,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一会儿,一顶大轿送来了一位贵妇人,穿戴华美,举止优雅。朱迷糊这才放心。
刀子嘴又问:“除了济南知府夫人外,还来了什么人?”
“知府夫人来了后就派大轿去接一位老乡,据说也是一位贵妇人,大轿直接抬到客厅,我没见人是什么样子。这时,管家向我交割了银两,我一高兴就到酒楼喝酒去了,一直喝到黄昏,刚进门就碰上了二位爷”
“这管家年纪多大?长相如何?有何特征?”
“有鼻子、眼睛、眉毛、嘴巴、胡子、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