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闯、王风毫不心慈手软,刀剑并举,眼看两个小鬼就要身首异处。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呼哨,两条人影从院墙上飞身而下,插在中间,齐声喝道:“住手!吾神在此,谁敢作恶!”
丁闯、王风抬头一看,面前站着两个铁塔一般的壮汉,都戴着鬼怪面具,活像戏台上的红黑判官。王风冷笑道:“何处朋友,敢揭下面具,让太爷看看你们的真正嘴脸吗?”
红脸判官道:“呸!你这助纣为虐的走狗还不配!”
丁闯喝道:“我们不杀无名鼠辈,有种的留个万儿。”
红脸判官道:“俺催命判官是也。”
黑脸判官道:“俺勾魂使者是也。”
丁闯怒骂道:“好,我先催你俩的命!”
王风冷嘲道:“罢,我先勾你俩的魂!”
瞬间,刀光闪烁,剑影飘浮,红黑判官与两大金刚成双捉对,厮杀成一团。
假山洞里,冒失鬼、马屁鬼发现张择端失去知觉,怎么摆治也不动弹,不由心中发慌,出洞窥视动静,看到两个伙伴正被人追得屁滚尿流,走投无路,吓得不敢吭声。现在见救兵到了,连忙把张择端从山洞里抬出来,放在池塘边,又是摇胳膊,又是拍腮帮,想把他弄醒过来。
空地上,红黑判官赤手空拳,掌挂风声,身手不凡。二位金刚刀剑在握,招招狠毒,势在必得。双方都明白碰到对手了,不敢恋战,力求速战速决,打斗达到白热化的程度。红脸判官见双方势均力敌,只可智取,便假装失手,卖个破绽,转身就逃。钻地龙丁闯不知是计,挥刀追赶。来到一棵大槐树前,挡住红脸判官去路,丁闯见机会难得,用尽吃奶力气挥刀砍下,要将他从头到脚一分为二。不知红脸判官怎么一闪,便躲到了大树后面,单刀砍在树身上,吃进一寸多深,情急间怎么也拔不出来。就在丁闯焦急得额头冒汗之际,树后忽然飞来一脚,正中他的小腹,把他踢翻在地。红脸判官迅如闪电,从树身上拔出单刀,飞身上前,一脚踏住他的胸膛,把刀刃横在他的脖颈上。丁闯吓得没了人声,哀告:“好汉饶命!”
穿花豹王风大战黑脸判官,略占上风。听见同伙嚎叫,稍一分神,便被对手钻了空子。黑脸判官缩身近前,以掌代刀,砍在王风的虎口上。他手腕一麻,宝剑掌握不住,跌落尘埃。没等落地,黑脸判官一个海底捞月,夺得兵刃,用剑尖指住他的胸膛,吓得他一动也不敢动。这一手空手夺剑漂亮极了,胜负就在须臾之间决定。
红黑判官正欲下手,忽听一声“且慢!”假山顶上出现一位面目狰狞可怖、衣着花花绿绿的阎王爷。他身后站着邋遢鬼和机灵鬼,这情景真像到了阴曹地府。
红黑判官齐道:“请大王明示,如何处置二贼?”
阎王翻着生死薄,威严地道:“这厮们恶贯满盈,死有余辜。但他俩死期未至,今晚就给他俩点教训吧。”
红脸判官用刀指着丁闯面门骂道:“你这杂种纵横江淮,杀人越货,欺压良善,百姓恨不得抽你的筋扒你的皮。没耳性的家伙,骂你谅也记不住,要它何用!”说着挥刀割下他的一个耳朵。
丁闯疼得浑身哆嗦,却不敢出声,生怕惹恼了对方,再割他另一只耳朵。
黑脸判官用剑尖指住王风咽喉骂道:“你这淫贼,采花盗柳,糟蹋良家女子,害得多少人家妻离子散。你这狗一样灵的鼻子,专嗅女儿香,留着也是祸害。”说着一剑削掉了他的鼻子。
王风比同伙更软蛋,疼彻五脏六腑,一个劲地哼唧。
红黑判官齐声喝道:“滚吧,再让老爷们碰上就不客气了!”
丁闯、王风连看也不敢再看一眼,撒开丫子抱头鼠窜。他俩打这从东京消失,不知去向。
冒失鬼、马屁鬼折腾半天也没有把张择端弄醒,急得抓耳挠腮,一个劲地向阎王爷招手。阎王爷下了假山,来到水塘边,摸摸张择端的脉搏,又听听心音,从腰间取下一只葫芦,倒出一粒金丹,塞在他嘴里。
阎王爷一摆手,红黑判官和四个小鬼迅速清理现场,很快消失在夜幕里。
凉风习习,张择端悠悠醒来,睁眼一看,四周静悄悄的,什么杀手,什么小鬼全无踪影。月光下的庭院死一般岑寂,更显得神秘恐怖。他发觉自己卧在池塘边,用手一摸,额上碰了个大疙瘩,隐隐作痛。刚才遭人追杀,小鬼援救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这决不可能是做梦。他心中有些恐慌,站起身子便向后角门跑,跑了几步又忽然想起那位白衣美人,不知脱险没有,又折回头穿过庭院,奔向大厅。推开大厅双扇正门,月光下只看到桌案上的牌位、供品,早已人去室空。他喊了两声,没有人应,看来白衣美人已经安全离去。这时,他才想到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失机慌忙地从原路逃出陈府。
正是黎明前的一阵黑暗,他昏昏沉沉,跌跌撞撞,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到京华客店的。院门虚掩着,他脚刚跨进院,就听见秀姑的声音:“是张大哥回来了吗?”
自张择端昨晚出门,秀姑便在灯下绣活等候他回来。平日,客人整夜不归,眠花宿柳也是常事,她从不过问。张择端今夜迟迟不归,却使她越来越担心,几次到门外张望,也不见影子。她心烦意乱,坐卧不安,绣花针几次把纤指扎出了血。一听见门响,马上挑着灯笼出来,照见张择端衣衫零乱、狼狈不堪的模样,大吃一惊,问:“你……你这是……”
张择端做了个手势,低声道:“回我房内再说。”
回到住室,秀姑一声不响地帮他替换下肮脏的衣衫,擦净手上脸上的污泥血迹,扶他上床躺好,才悄声问道:“你怎么成了这副德性?”
张择端心里犹豫是不是要对她实话实说,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秀姑眼珠一转,故意笑道:“不用掖着藏着,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昨晚一定是去逛窑子,玩瓦片,得意忘形,乐而忘返,今天一算帐,身上钱不够,就让王八鳖腿乱棍打了出来。”
东京方言把妓院叫做窑子,把娼妓叫做瓦片,盖因瓦由窑出也。张择端听秀姑把他看成醉生梦死的寻花问柳之徒,不由满脸发烧,猛地坐起来,叫道:“你把我当做什么人了。”
秀姑见他认真生气的模样,吃吃笑道:“再不就是和人家千金小姐私下约会,花园赠金,结果让主人的老黄狗发现,一阵狂吠,咬得你丧魂失魄,狼狈逃窜!”
“越说越不像话了。”
秀姑眼圈一红,满腹委屈,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人家一宿没合眼,连句实话也得不到。”
“姑娘别急,我说,我说。”
于是,张择端把今夜遇险之事从头到尾叙述一遍,怎么夜入陈府祭祀岳父,怎么寻觅哭声发现白衣美人,怎么遭歹徒追杀又遇小鬼搭救,怎么逃进山洞直至撞昏,听得秀姑惊心动魄,为他侥幸脱险暗自庆幸,口头上不免宽慰一番,直到他疲惫得昏昏入睡后,才悄悄吹灭灯烛,掩好房门出来。这时,晨曦微露,天将放亮。她毫无倦意,把他替换下来的肮脏衣衫泡在木盆里,正要洗,突然院门一响,水上飞冯铁山风风火火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见了秀姑就嚷:“张公子起床了吗?”
秀姑用手指放在嘴上:“大叔,小声点,客人们还没有起床哩。你找他有事吗?”
“我打听到了陈云凤小姐的下落。”
“张公子昨夜打摆子,发寒热,折腾了一夜,刚刚入睡。你先对我说好吗?”
冯铁山四顾无人,压低声音道:“这可是机密可靠的消息,严防隔墙有耳呵。”
“请大叔到我屋里说吧。”
水上飞冯铁山为人尚侠好义,古道热肠,朋友的事就是他自家的事。自周老实暗中托他打听张择端的未婚妻陈云凤的去向后,他就当成一件大事,时刻挂在心头。也是事有凑巧,他昨天从江南运送花石纲回到东京,童府家丁童林带人上船提货。原来主持苏杭应奉局的朱勔深知朝中有人好做官的诀窍,每次都要在船中夹带私货,馈赠给朝中的重臣,好为他撑腰。这次,他又夹带大批苏杭的茶叶、丝绸等特产,送给的童贯。冯铁山听说过童林的身世,自幼卖入童府为奴,专门侍候和他年龄相仿的胭脂兽童仲,受尽了欺凌侮辱,为人天良未泯,不像别的恶奴一样为虎作伥,仗势欺人。他把童林悄悄拉到船舱里套近乎,道:“好兄弟,你觉得哥哥为人怎么样?”
童林真心敬佩水上飞的人品,一竖大拇指头,道:“及时雨,顺帆风,为朋友两肋插刀,汴河上无人不知哥哥的英名。”
“你我的交情如何?”
“没说的,有酒同饮,有饭同吃,有打同挨,有骂同听。”
“对,同打虎同吃肉,有情有义胜手足。今天我就斗胆向兄弟打听一个人。”
“在东京凡是有头有脸的,小弟无人不知;要是无名小卒,别怪小弟一个不晓。”
冯铁山压低声音道:“就是御史中丞陈朝天的千金小姐。”
童林登时变颜失色,慌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巴,惊恐地伸头向舱外张望一下,道:“你活得不耐烦了。今天幸亏问的是我,换个人就会招来杀身大祸的。”
冯铁山仰天大笑,道:“开个玩笑,看把你吓的。我不过是试探试探兄弟对我交情如何。”
“你放心,我童林可不是出卖朋友的人。”
“宰相家丁七品官,你这个朋友我交对了。”
“往后这种掉脑袋的玩笑千万开不得。陈小姐的事别说我不清楚,就是知道也不敢透露一个字。”
“我一个穷撑船的,和千金小姐有什么瓜葛。”冯铁山亲热地拍着童林的肩膀,道,“好兄弟,不提这事了。咱哥们难得一聚,备了几样好菜,今天来个一醉方休。”
当下他在船舱里摆上酒菜,和几个伙计有唱有和,又吹又捧,把童林灌得迷迷糊糊,嘴不把门,终于套出了陈云凤的下落。
陈云凤自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在深闺人未识,东京上流社会都不知道陈朝天还有这样一位天香国色的女儿。那天,童贯亲自带兵查抄陈府,乍见陈云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