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地步,曲文丕只得写了欠据。胭脂兽一使眼色,留下曲文丕,众人都退出房间。
曲文丕早就在风月场合里见过胭脂兽,只是人家眼睛长到头顶上,他想巴结也巴结不上。今天援手相救,实在感恩不尽,冲着他连连作揖道:“公子的大恩大德,曲某永世不忘,有用得着卑职之处愿效犬马之劳。”
“这话听着舒服,只要有这份孝心,这笔赌债算我的!”童仲大大咧咧地道,“今天正有一件小事相求,不知先生肯不肯帮忙?”
曲文丕受宠若惊,道:“只要卑职能办到的,决不推托。”
童仲斜睨着他:“听说你手下有个美人挺招人爱。”
曲文丕深知他是个色中饿鬼,忙讨好道:“我管辖的百十个官妓,个个都是大家闺秀,有才有貌。除了冰美人颜玉洁外,童公子看中哪一位,卑职都可以帮你弄到手。”
“我这就不明白了,冰美人难道与众不同吗?”
“禀公子,她的确与众不同。她是官妓中的花魁,长得最美,堪称才女,深得太子的喜爱。”
童仲大惊道:“太子得手了吗?”
“没有,冰美人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尽管殿下对她情深意切,关怀备致,她竟然不肯应允。”
童仲大喜道:“好,我的脾气向来就是有了天鹅不吃鸡,越是难上手的美人越是有味,你就帮我把她弄到手。”
“这……卑职实在无能为力。”曲文丕额上又冒出汗来,“没有太子的同意,是不准派她到官场应酬、陪客侑酒的。平日她深居简出,有专人照看。”
“你是她的顶头上司,要想算计她难道还没机会?”
“这……万一殿下怪罪下来……”
“哼,你就不怕我父子生气?你不答应恐怕今天就难出这个屋门!”
曲文丕这才明白中了人家的圈套,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轻者身败名裂,重者性命难保。童仲见他心虚胆怯,又打又拉,许愿道:“将来生米做成了熟饭,太子知道了也无可奈何。如果他怪罪先生的话,大不了改换门庭,我父子决不会亏待先生的。”
“有公子这句话,我就破釜沉舟了。只是这事急不得,容我慢慢想办法。”
童仲得意地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就知道曲先生是明白人,也有办法,事成之后,另有重赏。”
曲文丕深知太子的地位已经摇摇欲坠,只要有奶便是娘,管他是虎还是狼,决心要把冰美人颜玉洁当见面礼,投靠童贯父子,这条大腿比腰粗,这棵大树好乘凉。
张择端跟随贾老员外主仆拐进一条僻街小巷,进了一座大院的后门。
院落十分宽敞,一边是给仆役居住的低矮平房,一边是座马厩,里面豢养着几十匹膘肥体壮的骏马,院中停放着一溜华丽的轿车。监工的家丁一见来人,高声喊道:“给老爷、少爷请安!”他率先跪下,所有的仆役都放下手中的活计,就地跪倒俯首迎接。贾老太爷连眼皮也没抬,趾高气扬地从人前走过,就是跟班贾小月也面无表情,爱理不理。惟有张择端见众人把自己当成少爷来迎接,心里很过意不去,连连拱手致意。
他们接着走进一座庞大的花园,但见楼台亭榭,错落有致,奇花异卉,美不胜收。就凭这私人花园的规模,贾老员外就不是一般的富豪。张择端推测,他不是皇亲国戚,也是王侯将相,心里不免有些惴惴不安,告诫自己要格外小心,不要失礼。
穿过花园,曲径回廊,建筑精美,画栋雕梁,飞檐斗拱,大院套小院,小院挨小院,如同进了迷宫,所遇见的仆人丫鬟远远地躲在道旁避让,连头也不敢抬,可见贾府家规森严。贾小月头前带路,领着进了一座幽静整洁、花木葱茏的小院。月亮门上方写着“怡情院”三字。三人走进宽敞豪华的客厅,分宾主坐定,贾老员外吩咐贾小月:“请小姐来见张先生。”
贾老员外须发皆白,不苟言笑。张择端偷眼打量客厅,红木家具雕刻精美,光可鉴人,墙壁上挂满了历代名人字画,都是价值连城的艺术珍品。看来主人还是个精通书画、酷爱收藏的文人雅士,能受这种书香人家的礼聘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幸事,心里颇为满意。
“小姐驾到!”贾小月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通报。
随着一阵环佩叮咚之声,四个花枝招展秀色可餐的丫鬟簇拥着一位雍容华贵、满身珠光宝气的少妇走进来。看女人是否婚配的重要标志是看是否开脸,未婚少女脸上有一层细细的绒毛,结婚时便用丝线绞尽,脸部皮肤变得光洁。这少妇年方二八,端庄大方,双颊红润,气质高雅,轻盈地裣衽道:“女儿给爹爹请安。”
贾老员外慌忙起身还礼,笑容可掬,道:“我儿不必拘礼,快来见过这位张先生。”
贾小姐上下打量张择端,眼含疑云,问:“你就是樊楼卖画、轰动京师的那位丹青妙手?”
张择端笑道:“张某乃无名小卒,想来无人冒名顶替。”
贾小姐“噗哧”笑道:“我还以为是个年高德劭、不苟言笑的老夫子哩,原来比我大不了几岁,我就叫你小先生吧。”说着微微弯腰,算是施礼拜师。
张择端毫不介意,道:“不敢当,能否为人师表,还得走着瞧,我愿与小姐一起切磋绘画。”
“好,我明天就派丫鬟将习作送上,请先生指教。如果够格了,再收我这个学生。”贾小姐落落大方,莞尔一笑,便转身率众丫鬟离去。
贾老员外神色凝重道:“舍下乃世代簪缨望族,钟鸣鼎食之家,内外有别,家规森严,丑话先说头里,请张先生好自为之。”
“张某洁身自爱,不劳员外担心。”
“束脩一节,先生开价,决无二话。三个月后,如果先生有不满意处,尽可另行高就,决不耽误先生的前程。”
“多谢员外赏识,在下一定尽心竭力。”
“好,你有什么事尽管和他说,他自会代老夫料理。”贾老员外指指贾小月,便告辞出厅。
贾小月领着张择端转了一圈,小院自成一体,院门一关,与外隔绝,俨然世外桃源。书房藏书甚丰,卧室陈设华丽,应有尽有,无可挑剔。张择端笑道:“我今天回客店收拾一下,明天便来贵府就教。”
贾小月别有深意地说:“大可不必。这里从吃的到穿的,从用的到玩的,全给先生准备齐全了。”
张择端愕然道:“我总得回去打个招呼吧。”
“我已经派人到京华客栈通知了周掌柜,他父女都为阁下能到贾府效力高兴哩。”
张择端总觉得和周家父女不告而别,太不近人情,还想力争,贾小月笑道:“贾府是名门大户,内眷很多,有些地方是不准外人涉足的。特地让你住进深宅内院,也是员外和小姐的信任,你可不能辜负主人的好意呵。奉劝阁下最好别随意出入这座院子,万一发生什么误会,大家的面子都下不来。”
话说得虽很委婉,却有一种威胁的意味。张择端咂咂不是滋味,站在那里发呆。一会儿,贾小月领来一个眉清目秀的童仆,说是专门侍候他的。
贾小月走后,张择端想从童仆嘴里掏出点东西,无论问什么话,他只是一个劲地陪笑,原来是个又聋又哑的少年。张择端静下心来,对今天的奇遇疑窦丛生,后又转念,既来之,则安之,能忍耐则忍耐,大不了三个月后卷铺盖另找出路。
太子赵桓近来一直处于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度日如年。他的生母本是赵佶的元配夫人,姿容秀丽,还颇有心机。当她还是端王妃的时候,就是丈夫的贤内助。她对向太后曲意逢迎,专挠痒处,深得婆婆的欢心,为赵佶争得皇位立下了汗马功劳。赵佶一登基就立她为皇后,主宰后宫,母仪天下。王皇后深知丈夫轻佻的脾性,喜新厌旧,对美人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她一方面对赵佶选美不管不问,一方面继续在婆婆身上下工夫,把老太太哄得晕头转向,一天也不离开她。上下都夸皇后贤惠大度,不和妃嫔争风吃醋。因此,她的地位稳如泰山,谁也动摇不了。可惜她才高短寿,华年早逝。临终前,她恳求赵佶立她亲生的儿子赵桓为太子。有宋以来,立太子为大多皇帝所忌讳,仿佛一确定接班人就意味着催他们见阎王似的,太宗赵炅、仁宗赵祯都是到了晚年行将就木时才议论立太子的事。这时候皇子们都已成人,优劣自然分明,皇帝便把自己最喜爱的儿子定为储君,长子嫡子极有可能被淘汰。王皇后深知母以子贵,子以母显的道理,儿子赵桓懦弱无能,自己去世后,他就失去后台,毫无继位的希望,便趁弥留之际提出最后要求。赵佶念及结发之情,含泪答应册立长子赵桓为太子,王皇后才含笑瞑目。事实证明,母后这一招是极富远见的,为他后来即位奠定了基础。
当初,赵佶子嗣不广,登基后多次在民间大肆选美,充塞后宫。宋太祖赵匡胤立国时,后宫仅有一百多名宫娥,妃嫔不过十几人。到宋仁宗赵祯时,后宫妃嫔已达三千,而今佳丽如云,超过万人,赵佶遍洒雨露,夜夜尝新,虽然广种薄收,倒也硕果累累。不到二十年,便又增添了三十位皇子和三十四位帝姬。听说后宫还有不少美人挺起了大肚子,那些年轻的后娘和候补小妈还不知要给太子增添多少弟弟妹妹哩。
赵佶最钟爱的女儿便是明姬帝姬,一见这朵解语花就心花怒放,对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特地将她许配给宠臣蔡京的小儿子玉面狐蔡肖。赵佶最喜欢的儿子是年方一岁的赵祁,除了因为他的生母司娘娘有专房之宠外,还因为这个儿子长得最像他,活脱脱一个模子倒出来似的。他常抱着赵祁在膝上玩耍,和司娘娘开玩笑道:“此乃真龙种也!”不满周岁的娃娃就封了王。赵桓失去了生母,没有了依靠,加冠之后,在宫外安家。有后娘便有后爹,赵佶早把结发夫妻的恩爱忘却了,把这个爱情的结晶也抛到了脑后。
赵桓的三十个御弟陆续长成,都成了他的潜在对手。有几个皇子仰仗生母受宠及外戚的力量,蠢蠢欲动,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