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交通院当差的,每天便会看到相同的情景——
几个短打装束的泥腿子,在大门外来回晃悠,一看见院里为我专配的“光本”马车,便拦在车前长跪不起,他们自然就是那些个乡下来的施工队工头,项目结束后,他们只好来这里讨要欠款。
聪明如我,对付他们自是绰绰有余,我信誓旦旦地说:“你们放心,交通院是州衙门的分支机构,这些钱官府不会不给,只是眼下州财政相当困难,大家多多包涵。请大家回去,我向知州大人申请财政拨款,一有消息就会给你们飞鸽传书!”
如此多次,那些工头一文钱都没拿到,这招便不再吃香,于是我又换了种说法:“四个城门和高速马路的收费站都已经开始收费运营,交通院很快便会有钱……”
说这话之时,我心里跟吃了萤火虫一样透亮,收费站的人员都是有来头的,他们的俸禄可不是小数目,加上交通院的几百号人全部靠路吃路,一切开支都指望收费和处罚,何况这些收入还得按一定比例上缴府库,连修理马路都快没钱了,哪会剩下什么余钱?
几十个回合下来,工头们开始到州衙门的各个部门上访,结果可想而知。各部门相互扯皮,来回折腾他们,最后这些老实巴交的人也上火了,一边把自己的队伍都叫来堵住交通院门口,一边通知《光州日报》前来报道。
我一看这还了得,当即向蓝州判报信。不消片刻,大队的武装捕快赶到,个个杀气腾腾。工头们没见过这种大场面,见官府动了真格,心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咱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于是在捕快的步步进逼下,含泪撤退,总算避免了流血事件的发生。
至于《光州日报》的主笔,被蓝州判叫到州衙门,告诫他一定要报道主旋律,影响社会和谐的负面事件就不要见报了,像新成立的交通院在白知州的得力领导下,在相关部门各级官员的支持下,一炮打响,成绩斐然,君不见最近路上的马车有序多了,这就是很好的现象嘛!于是乎,次日新鲜出炉的“交纸”,在头版头条以整版篇幅报道了交通院的先进事迹,还配发一幅我的个人头像素描。
在我离开交通院多年以后,听说那笔应付的工程款依然没有着落,原来计划设立十年的四个城门和高速马路的收费站,则完全没有撤销的迹象,据说是因为收来的费用还不够支付欠官办钱庄的利息,其中原因不得而知。因为彼时的交通院,已是州里有目共睹的肥得流油的部门。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第十一回 作茧自缚遭海扁(1)
好不容易把交通院的工作引上正轨,此后的日子非常清闲,尤其是像我这样说一不二的一把手,一切事务都有下面分管的副院长打点,平日里忙得最多的也就是在形形色色的请示、
报告上签字、批示、加盖官印。一来二去,我的书法大有长进。
闲暇之余,我的脑海中老是浮现如花姑娘的倩影,想想已是数月未见,于是在春暖花开的一天夜里,我驾着专车往芫花山庄一路而去。
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山也还是那座山,人却不是那个人……风景依旧,物是人非。如花姑娘见到我,并无半点久别重逢的惊喜,只淡淡说道:“王大人贵体无恙?恭喜你平步青云,荣登交通院长宝座。”
毕竟我们还有过一夜之情,怎的言语之间如此薄情?我一时不知何以应对,半晌才冒出一句:“多时不见,不料我们竟生疏至此!”如花姑娘苦笑一声:“你已不再是以前的王小毛。那个才华横溢、多愁善感的王小毛,已然死去。奴家从你的眸子里可以看得出来。”
我急道:“不管世事如何变化,我对你的一片真情却亘古不变。”她眼中的欣喜神色一掠而过,微微摇头道:“不可能的!你想要的只是在奴家身上的片刻欢娱,并非奴家这个人,还有奴家的这份情。眼下的你,与白大人、蓝大人的心思已是一般无二。”
我连忙分辩道:“我与他人不同,我非常珍惜与你的这份情感!”如花转身幽幽说道:“那好,你替奴家赎身!奴家相信眼下的你已有这个能力!奴家愿意举案齐眉,与你白头偕老!”
我登时哑口无言。摸着良心说话,我心底不是没有想过出资让如花从良的可能,然则我现在的身份是堂堂交通院的院长,绝对不能把婚姻视为儿戏,那可关系着我的官声前程,更何况她和白知州、蓝州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见我默然无声,如花走到我面前低声道:“奴家不怪你,只怨红颜薄命!你也无须自责!”说完转身出门去了,留下我独自一人怔在原地……
账款风波平息后,我去向蓝州判请安,见他闷闷不乐,便问发生何事。原来是黑皮张的“青云帮”一干人马最近折腾的厉害,蓝州判在寻思着怎样才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其实我对此早有想法,只是前一段时间忙于交通院的事务,这件事就丢到九霄云外去了。眼下听他提起,便道:“大人不必费心,我有个万全之策!”
蓝州判精神一振,急问计将安出?我胸有成竹地说道:“不知大人可曾留意?这街面上乱张贴乱摆摊乱放屁乱撒尿的现象日益严重,尤其是摊贩越来越多,影响州容,有碍观瞻,甚至严重阻碍了交通?”这些情况蓝大人听过汇报,自是明了,只是州衙门捕快虽多,安排值勤的巡捕却屈指可数,在光州这么大一块地盘上,这些巡捕撒出去便如石沉大海,更何况内中还有个别偷懒怠工的,故此根本无力改变此种现状。
蓝州判道:“这些我心知肚明,只是不知与黑皮张有何相干?”
我当下说道,以上所述可称之为“四乱”,既然巡捕无暇顾及,不如把黑皮张的人马全盘招安,成立“光州城综合治理执法大队”,简称“城治大队”,下设东西南北四个城区小队,专门整治“四乱”问题。
此举可谓一箭三雕:其一,给了黑皮张一伙正式的编制,让他们穿上州衙门统一配发的制服,再闹事便可对外宣称说是执行公务,师出有名,可以堵住老百姓的嘴巴;其二,摊贩大多吃硬不吃软,文明执法在《光州日报》上说说还行,真要采取清理行动还得靠铁腕手段,“青云帮”的小弟个个如狼似虎,谁人敢老虎嘴里拔牙?让他们干这一行无疑是最佳人选;其三,不妨规定“城治大队”所有没收的东西,都由他们内部支配,此种做法一定会充分调动其工作积极性,更好地执法。
蓝州判从善如流,连呼“司马妙计安天下”,马上采纳了我的金玉良言。
“城治大队”挂牌成立那天我有应酬没能去捧场,只派人送去一篮鲜花。当晚一身官服、精神抖擞的黑皮张就提着满满一箱黄金,来到交通院分配给我的官邸中,一见面就囔囔:“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纯黄金!”说着倒头便拜。我连忙一把拉住道:“折杀本官也!你如今也是个体面人物了,不必如此多礼!”
仔细打量黑皮张,发现他脸庞有些变形,正自诧异,便听得他道:“那日在芫花山庄前,多亏王大人搭救,只因刚将养好身子,未能及时过来道谢,今晚一并谢过。”
我道:“现已无大碍了吧?”
“是。只不过脸被马蹄子踏了一下,有些变形。这样也好,我去买了一本假的大元帝国居民身份证,改头换面这才得以坐上‘城治大队’大队长的位子。不然,以我通缉犯的身份,怎有今日之红光满面、风光无限?此番又是王大人举荐在下一干弟兄成立这‘城治大队’,大恩大德真是无以为报!这不,弟兄们凑了些黄金,再三委托我一定要面呈王大人,聊表谢意!”
我再三推辞不过,只得笑纳。
第十一回 作茧自缚遭海扁(2)
没想到“青云帮”的报答远不止于此——
那日,我与多时不见的黄胖子相约到南城街区的梅香茶楼品茶搓麻将,马车行至毗邻茶楼的一条繁华大街时,突见前方道路阻塞,聚集好大一群人正在围观着什么。我一时好奇心起,便令车夫将马车先行赶去茶楼,我瞧过热闹便会自个儿步行过去。
只因当日我身着便服,故未引起旁人注意。挤进人群一看,但见场面一片混乱,一部上书“城治”两个朱砂大字的专用拖斗马车,被掀翻在地,原先沿街罚没放在车斗里的番茄、鸡蛋、布鞋、头巾等东西洒落一地。三个穿着“城治”制服之人,被人群围在中央,早没了执法者的威风,用一种很无辜的眼神看着周围的人群。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叟,捂着渗出血丝的额头,瑟瑟缩缩地蹲在一旁。
问左右究竟发生何事,答曰:这些个“城治”一上街面就闹得鸡飞狗跳人仰马叫,说是执行公务奉命行事,这也罢了,那老叟想是郊区来讨生活的,街角一个茶叶店掌柜见他年迈体弱,便允他在店门前摆个卖牙签挖耳勺之类零碎物件的小摊子,一日三餐亦可吃个半饱,并不妨碍行人车辆往来。他也看见“城治”往这边走来,情知这些人惹不起躲得起,就要往茶叶店里躲藏,可他毕竟上了年纪,腿脚不甚利索,那些“城治”委实欺人太甚,赶上前去齐齐飞起一脚,标准的后卫脚法,木板打造的摊子登时支离破碎一命呜呼。老叟躲闪不及摔倒在地,额头被四下飞溅的木头击中。他还想伸手去捡面前的牙签,不料“城治”的几位大爷意犹未尽,故意把散落一地的货品一件一件踢进下水沟里,老叟欲哭无泪,都跪下求饶了,可是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辱骂和捉弄。
聚拢过来围观的人群愤怒了!谁家没有父母?谁家没有老人?若是老有所依老有所养老有所乐,这年纪一大把的谁个愿意出来摆摊?对一个弱不禁风的老者耍威风,算哪门子好汉?!这种人,也配称作人吗?衙门里咋就尽出这样的渣滓败类?
先前围观者慑于“城治”的淫威,敢怒而不敢言,及至有个热血汉子振臂一呼,人群应声如潮,一下子就把“城治”的马车翻了个底朝天,还纷纷指责“城治”野蛮执法,更甚匪类。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