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指责“城治”野蛮执法,更甚匪类。三个“城治”本来还气焰嚣张,放出狠话想镇住场面,未料群情更加激愤,这才发觉形势大大的不妙!
常言道:法不责众,眼下这情形若被群众按倒在地狂扁一顿,还不是得自己打落门牙往肚里吞,找谁说理去?
于是他们马上换了一副可怜巴巴的嘴脸,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要说民众的素质,比他们可高多了,没人趁机恃强凌弱大打出手,只是将他们团团围住,要他们的队长出面对此作出合情合理的解释,并对老叟的损失及伤痛作出适当的赔偿。
不消片刻,南城“城治”队长便匆匆赶到,不过不是一个人来的,后面跟着一个加强排的队员,个个手舞大棒,更不搭话,径直朝人群猛扑过来。真不愧是“青云帮”出身,名不虚传,那下手叫一个狠啊!几个外围民众首当其冲,被一阵乱棍打倒。那队长口中兀自叫嚣:“都他妈的想造反啊!竟敢动老子的人,给我往死里打,天大的事我兜着!”队员们见上级发狠,更是肆无忌惮。
我一看这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当众殴打民众成何体统,这不是摆明了往州衙门脸上抹黑么?当下上前对队长朗声道:“快快住手!得饶人处且饶人,真要闹出人命来,你也担待不起。”
这话队长不爱听了,知道我是谁吗?堂堂光州城综合治理执法大队南城支队的队长是也!官职从九品,比知州也就差那么三五级!你小子算那棵葱?跑这里来充大爷,教训起老子来了?小的们,给我打!
得,架没劝住,自个儿倒被一脚踹翻,紧接着,一阵乱棍劈头盖脸落在我的身上,这些人下手还真不是普通的重,剧烈的疼痛让我无法言语,只能抱着头趴在地面。
天见可怜,我的车夫见我许久还未赶到,便一路寻回,见我被“城治”暴打,慌忙大声叫道:“别打了,他是交通院的王院长!”
什么什么?王院长?!这…这…这可如何是好!!!队长一看此时的我,已处于昏迷状态,登时六神无主,多亏部下提醒,这才忙不迭地拦下一部马的,将我火速送往国医馆就诊。至于其他受伤的刁民,就由着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第十一回 作茧自缚遭海扁(3)
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我虚弱地睁开双眼,眼前晃动着一张张熟悉抑或陌生的脸庞,不知谁说了句:“王大人醒过来了!”于是一帮人的脸上立马堆起虔诚而殷切的笑容,七嘴八舌地问候请安,吵得我不胜其烦。
交通院的一个副院长更是夸张,泪眼蒙眬地拉住我的手臂直晃荡:“王大人,可担心死我了,闻知你出事之后,我一夜没睡,一大早就赶来看您!”我心说:你一夜没睡,八成是盘算着我死了你如何爬上这院长宝座吧?
忘了交待一句,我管着的交通院是光州衙门里官员最少的部门,副院长只有屈指可数的九个,分别管理交通捕快口、高速捕快口、马车管理口、后勤采办口、组织人事口……对此我一直引以为荣。交通院刚成立那会儿,只有三个副院长,后来为响应州衙门精兵简政的号召,开始声势浩大的下岗分流,没想到来来回回折腾几次,院里的其他人暴增不说,就连副院长也一路增加到九个。
虾有虾路蟹有蟹路,这九个副院长各有来头,除去白知州、蓝州判等人的亲信外,内中数人乃是其它州城长官举荐之人。这是个公开的秘密,只因任命自己人担心落个“任人唯亲”的口实,而各州之间互换亲信,安插在重要岗位,可谓神不知鬼不觉。官员们还美其名曰“人才交流”。
在一片“保重贵体”、“安心养伤”的亲切关怀声中,一个个超大的利市封悄然塞到我的枕头下。从厚度保守估计,里面最少有三张以上的银票,若按每张银票面额一千两纹银计算,三千两银子轻松进账。那十来个利市封,不就收入三余万两纹银么?这么一想,我觉得身体清爽了些。
打发走这些嗡嗡叫的苍蝇,我正欲取出利市封清算一番,房门开处只见二人跪着爬入病房。这两人来得好生古怪,他们光着膀子,背后绑着几支带刺的荆条,爬到我的床前放声痛哭:“王大人呐,小的们负荆请罪来了……”我心说老子还没归西呢,嚎的哪门子丧?定睛一看,来者非是他人,正是黑皮张和他手下的南城小队长。
一看见这两人,我心里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挖苦他们道:“两位老大就别折本官的寿了,请罪可不敢当!别再把本官打成猪头三就成。”眼下的我遍体鳞伤,言语间口气便没那么和气。
黑皮张一听更是诚惶诚恐,道:“王大人,都怪下官管教不严,以至手下冒犯大人,罪该万死。还请您看在蓝大人的面上,大人不计小人过。如若大人还不解气,我把这个祸首交给你,任凭处置。”
那自称比知州也就差三五级的南城支队长,此时屁都不敢放半个,只是汗如雨下,不住磕头,还边自己掌嘴边带着哭腔道:“王大人饶命!小的见你一身便服,身边又无半个随从,还站出来为那帮刁民说话,委实不知是您!不然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伤大人毫发。”
既然如此,咱也不能显得自个儿肚量小,何况黑皮张还不失时机地递来一张官办钱庄的五千两银票,说是兄弟们孝敬我买些水果的。于是我顺势摆摆手说:“不知者不罪,这事到此为止,本官累了,你们退下吧!”黑皮张二人千恩万谢,这才告退离去。
他们前脚刚走,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手拎鸡蛋、水果之人,皆是寻常百姓。一问之下,却是由数万人自发推举出来的代表,前来探视我的伤势。倒是这些人,发自肺腑地真心祝福我早日康复。他们众口一词地称赞我是敢于站出来为百姓撑腰的好官,如今这年头,这样的好官实在是少得可怜。故此,他们自发地定制一面锦旗,上书“正气浩然,为民做主”八个大字。
我自觉受之有愧。只因从政以来,我千方百计为交通院、为自己谋取一切应得或不应得的利益,根本无暇顾及民间疾苦,此番只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为平息事端而受伤,百姓便视我为难得的好官,心下委实甚觉矛盾。但民众情意殷切,我只好勉强受之。
《光州日报》的主笔耳目灵通,赶来采写报道。当然刊发出来的新闻却是移花接木,面目全非。于是,光州百姓很快便从报上得知,不法商贩如何暴力抗法,“城治”队员如何奋起自卫,不知情的民众如何被不法分子利用,“城治”与民众如何发生冲突,交通院王院长如何体恤民情,挺身而出,混乱之中不慎受伤。文章写得感人至深,催人泪下。我从未发现自己原来是如此的品德出众,情操高尚,读着读着也被自己的英雄事迹感动得一塌糊涂。
这段时间我因祸得福,名利双收,心情自是十分舒畅。然而,等到伤势基本恢复,开始结算医药费时,舒畅的心情马上烟消云散,荡然无存。
第十一回 作茧自缚遭海扁(4)
国医馆的账单此刻便放在我的眼前。十天的账单用小篆抄写得美观大方,分成十份,都折成厚厚的一叠,每一叠都从地面堆到床铺一般高。本来我所受伤势并不严重,无非是一些皮肉之伤,并未伤筋动骨,只因一介书生体质较弱,被人海扁一顿便昏死过去,但国医馆偏要睁着眼睛说瞎话,硬是整了个名堂叫“王氏肌体损伤及微度脑震荡并发内分泌紊乱综合症”。
随手翻阅一番,账单上名目繁多的收费项目,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诸如特级单人官部病房费、御用级护理师服务费、皇家级温开水费、一级专业医师推拿费、超级名模暖被费、高级营养师搭配膳食费等等等等,我懒得细看,随口问道:“总计多少医药费用?”
“不多不多,十天总计五十万两纹银。”
什么???我怀疑自己的耳朵也被打出了毛病:“你再说一遍!”
没错,从医师口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吐出“五十万两纹银”这个数字。在说出这个数字时,他的脸色波澜不惊,仿佛那不是可以堆满整个房间的银子,而是不值一提的一堆粪土。
虽说大元帝国投入的医疗费用中,80%都是服务于我等衙门官员的(数据来源:吏部内部之调查报告),别说五十万,就是五百万也不用我自己掏半个铜板,然则这点小毛病便敲我五十万,摆明了是把我当冤大头,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愤然起身,戟指道:“你还不够级别,去,把你们馆长给本官叫来!”
俄顷便见馆长屁颠屁颠地赶到我的病房,见我一脸怒气,忙点头哈腰道:“下人多有得罪,请王院长海涵!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我毫不客气地一把将账单摔在他的脸上,骂道:“看看你们的账单!搞的什么名堂?”
他慌忙拾起,左翻右瞧愣是看不出什么破绽。
我一见更是火冒三丈,在账单上边指点边骂:“一天针灸十万八千次,那我浑身上下还不全都是针孔?我还真担心自己一喝水,周身都往外洒水;看这里,一天推拿八千回合,我这连肉带骨百十来斤的身子,能经得起你们这般折腾么?还有这边更可笑,一天一万两千包中药,每份煎成两碗,一共是两万四千碗,就是用倒的也来不及,你当我的肚子是泔水桶?”
馆长像是发现天外来客一般,盯着我发呆。我脸上又没长花,看什么看?但见他回过神来,陪着小心道:“王大人想是高升不久,对国医馆之运作有所不知。”我见其中尚有内情,便容他细细道来。
原来,大元帝国开国之初,所投入之医疗费用尚能广泽天下,普济众生,及至前些年朝中重臣力主变革,此项投入便逐年减少,并重点向各级官吏倾斜,至于天下苍生,反正草民甚众,便由着他“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去吧。国医馆之运营原是帝国全力扶持,后亦改为自负盈亏,为了高速发展及稳定军心,便大幅度提高医药费用。
此消彼长,造成不少草民因病致贫因病返贫,应就诊而未就诊,应住馆而未住馆,及至实在无钱看病,只能在家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