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这个被酒色淘空了身子的胖子,怎么到了这种逃命的时候,居然跑得比我还快!
我紧随蓝州判身边,边跑边问:“蓝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蓝州判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奶奶个熊!我们绑走的那个瘦猴,一定来头不小!”眼下已非说话之际,还是逃命要紧,我们加快脚程,不料一队骑兵从前头包抄过来,依稀听得有人叫道:“公子有令,抓住那个戴‘花花太岁’头巾的胖子!”
都说人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头脑的反应速度是平时的数倍不止。蓝州判眼下的情形便是如此,那边话音未落,他早已一把扯下头巾踩入泥泞之中。至于连带着扯下了数绺毛发,却是浑然不觉疼痛。
被骑兵截住的足有四五十人。没人再敢越雷池一步,毕竟两条腿的人,如何能跑过四条腿的畜生。士兵用火把逐个照过,禀报道:“大人,未发现有戴‘花花太岁’头巾之人!”
蓝州判正暗自庆幸,忽又听见那小队长道:“仔细查看可否有人穿‘八匹马’成衣!”那瘦猴眼睛挺毒的,在白楼时便已记住了蓝大人的一身装扮。此时蓝州判已脱下他的长衫,但他里面穿的是月牙白的亵衣,不成体统,容易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我无暇多想,保住蓝大人才能保住我现有的一切,如果蓝大人有个三长两短,我又会被打回原形。那种低三下四碌碌无为的生活,我一天都不想重复了。
主意拿定,我脱下长衫披在蓝州判身上,又从他手里接过‘八匹马’成衣,义无反顾地穿在自己身上。这一刻,蓝州判终于动情地热泪盈眶,拉住我的手哽咽地说不出话来。我拍拍他的手背道:“蓝大人,咱们虽没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分过赃,总算一起嫖过娼,可说是朋友一场。士为知己者死,我死而无憾!”一席话说得慷慨激昂,连我自己也被深深感动。
骑兵擎着火把,开始对人群进行甄别。这些人之中只有我一人穿着“八匹马”成衣,是以被一把拎起,扔在马背上往回疾驰。马背上颠簸得厉害,差点没把我颠得骨头散架,总算回到方才被官兵追上的地方。
瘦猴和家丁们都已被释放,副将正侍立一旁陪着他说话。骑兵将我摔在地上,说是抓住了穿“八匹马”衣裳之人。瘦猴用足尖挑起我的下颌,怒骂道:“你们他妈的都是饭桶,我要抓的是个胖子!”敢情我虽在白楼挟持过他,但此刻浑身上下污秽不堪,全无半点方才的儒士风采,故此没人认出我便是蓝州判的跟班。
“全速追击!”瘦猴率领他的兵马风驰电掣而去,丢下我一人站在这荒郊野外,如坠梦中。本来还以为小命难保,不料却毫发无伤,看来还是不起眼的小人物比较安全。我心想:此处非久留之地,这里离芫花山庄较近,还是先回那里,再从长计议。
走没两步,脚下踩到一人,差点将我绊倒。我连叫晦气,抬脚欲走,那人突然发出一声微弱而又熟悉的呻吟。低头仔细辨认,躺在淤泥里的原来是黑皮张。借着月光依稀可见他的身上尽是脚印,想来至少被数十人从身上无情地践踏,再无半点平日的神气活现,只是不住地低声唤道:“救…救我……”
黑皮张虽则好事不沾,坏事做绝,但看着他眼下这等模样,真要丢下他自生自灭,又甚觉于心不忍,迟疑片刻,俯身背起他继续前行。
半里路足足走了半个时辰,累得我气喘如牛。芫花山庄内还是一片歌舞升平,迎来送往的热闹景象,方才的变故丝毫没有影响它的生意兴隆。
门卫虽不认得我这个无名小辈,但堂堂“青云帮”帮主黑皮张乃是这里的常客,他的凶狠霸道这些人是早有见识的。对于这样的凶神恶煞,谁个敢上来阻拦?我一路通行无阻,来到如花的“怜花小居”。
这时候我也顾不得体面,边擂门边高声叫道:“如花姑娘,开门则个!”房门拉开一条小缝,先是一个丫环往外张望,一见我们灰头土脸半人半鬼的模样,吓得赶忙要掩回房门。便听得如花姑娘发话:“小蝶,让他们进来!”
门开处,如花姑娘迎上前来,将我让入房内。我背着黑皮张左右张望找寻安置的地方,可是房内只有如花姑娘的一张卧床,倘若贸然将浑身污秽的黑皮张放在床上,岂非太过唐突佳人?正自迟疑间,如花姑娘道:“隔壁有客房,可以安顿伤者。”我依言将黑皮张送至客房,如花又吩咐小蝶去延请郎中,我这才得以歇下来喘一口气。
细心的如花姑娘已放好热水,道:“公子,请你沐浴更衣。”什么什么?让我在这里沐浴,还更衣?!说实话,天下没有不吃腥的猫,尤其是今夜见到如花姑娘之后,我吃腥的欲望和热情更是史无前例地空前高涨,没想到肚饿遇着馒头,瞌睡遇着枕头,能够在她的闺房里沐浴、更衣,那下一步毫无疑问是——就寝了!我的内心不由得雀跃欢呼!
浴桶里水气腾腾,水温刚好,像情人温柔的手。几朵花瓣在水面上漂浮着,散发着自然的清香。可惜如花姑娘在我扒光自己的衣裳之前,便已退出门外。偌大的房间里静谧而安详,空气中残余如花姑娘似有若无的体香,让我深深陶醉其中。方才还命悬一线担心脑袋搬家,现在却在一个绝世美女专用的浴桶里泡澡洗桑拿,生活的反差咋就那么大捏?
洗刷刷洗刷刷洗刷刷,当我把自己浑身上下洗得比上架的猪肉还白时,才满意地起身更衣,穿上如花姑娘不知从哪里借来的一件长衫,对着梳妆台上的铜镜一照,嘿,自我感觉良好,不敢说貌似潘安,倒也堪称一表人才。都说鸨儿爱钞,姐儿爱俏,今夜我要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充分发挥自己才貌双全的优势,争取一举俘获美人的芳心。
第九回 争强斗狠试比奸(2)
开门将如花姑娘请进房间。她看着我会心一笑,腰肢款扭莲步轻移,走到窗前推窗望月,皎洁的月光便从那窗口泼金泻银般洒进房内。她幽幽说道:“你可知今夕何夕?”
夜空中的月亮好大好圆。我陡然想起,今夜乃是中秋佳节!窗外飘来虚无缥缈的歌声,是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是呵,离家数月,从没回去看看,虽则偶有书信往来,可鸿雁无情锦书无语,不知年迈的父母在家安好?
没容我从思乡情怀中回过神来,如花姑娘的琴声响起,那是一首不知名的古曲,哀婉幽怨,令人感伤。我跟着节拍,即兴填得一阙新词,随着琴声亢声高歌:
……
红尘路,千山万水寻归途
霓裳舞,百年化作一抔土
叹我人生不堪苦
岁月匆匆都与付
今宵喜,明朝怒
心里有话无人诉
……
望天际,风雨万重心难静
看世上,艰难坎坷多不平
聚散得失谁人听
但愿长醉不愿醒
数星星,到天明
落花流水亦有情
……
唱着唱着,就听得“噌”的一声,琴弦应声而断,如花姑娘螓首微低,掩面而泣,先是无声地落泪,继而香肩耸动,低声抽泣。想是词中伤感之处,触痛了她的内心。我忧郁了一会儿,走过去挨着她坐下,仿佛怕惊扰了她的梦一般,轻轻地搂住她的香肩。她顺势倒在我的怀里,像是迷途的羔羊,终于找到回家的方向。美人在抱,这本来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眼下我却有些手足无措。
如此星辰如此月,如果不发生一点点浪漫的事,我想各位看官绝对不会原谅我,故此,各位观众,请你们先用纸团堵住鼻孔,以免鼻血狂喷香消玉殒。正所谓佳人窈窕当春色,才子风流正少年,如花姑娘深情款款凝视着我,忽地缓缓起身,玉臂一抬轻解罗衫,光洁无暇、珠圆玉润的胴体,登时毫无遮掩地呈现在我面前。
那一刻,我呆住了!那不止是一具完美的身体,那是一片风景,是一片天地!上半身山峦起伏,波涛汹涌,下半身芳草萋萋,如诗如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提我在温柔乡里流连忘返,单表蓝州判被官兵追杀,急急如丧家之犬,一路逃进光州城里,下令紧闭城门。那副将率兵追至城下,不敢造次,只得带了人马一阵喧哗,掉头回去。
便在蓝大人惊魂未定之际,我和如花姑娘已一同倒在床榻之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极尽缠绵,难舍难分(此处儿童不宜,删去八百字)。
翌日,我起身梳洗完毕,告辞了如花姑娘,飞鸽传书告知蓝州判境况,他马上派了一部马车前来接应,将我径直接到州衙门。黑皮张伤势太重,送至国医馆疗伤去了。
乍见蓝大人,我都快认不出他来了,非但鼻青脸肿,脖子也歪了,胳膊也折了,腿脚也瘸了,惟有一双眼睛,迸发出难以抑制的怒火。也难怪,哪次冲突不是蓝州判稳稳占住上风?此番如此狼狈,险些狗命难保,怎不叫他火冒三丈?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么,如蓝州判这样的小人呢?自然是一刻也难忍耐!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奇耻大辱,非报不可!你来得正好,帮我出个主意!”
蓝州判自出道以来,尚未吃过如此大亏,他报仇心切不难理解,若是寻常百姓,得罪了他怕不早就死一百回了,但是种种迹象表明,瘦猴的来历并不简单,故此不可轻举妄动。我心平气和地问道:“大人可知那瘦猴何许人也?”
蓝州判怒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佛挡杀佛,魔挡灭魔!我管他什么来头,总之敢动老子,我决不善罢甘休!”
我不接话茬,等他怒气稍息,这才进言派一得力部下查清瘦猴的来头。蓝州判是个明白人,略一沉吟觉得确实有此必要,便命雷捕头去追查此事。午后时分传来回报:瘦猴名叫朱哥亮,乃是相邻的钱州卫千总朱将军的独子,自幼深得父母溺爱,成人后便成了远近闻名的浪荡公子,仗着自己是个高干子弟,到处寻花问柳,惹是生非。其父担心他在钱州有碍自己声名,继而影响仕途,便在光州购置了一套豪宅供儿子居住玩乐,又派出一彪人马驻扎在附近,保护宝贝儿子的安全。因此,昨夜发生冲突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