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听,仆当不泄此言。”说毕,他就站起来,似欲送客。
二人相互看了看,怏怏而起。
从“榆木疙瘩”傅亮的府上出来,二人同走了一段路就分手了。谢皭回了家,而不甘就此罢休的徐佩之又来到了台城西侧的西州城。西州城在台城的西边,是扬州刺史办公的地方,阿父徐羡之就住在西州城内。
当徐佩之把在傅亮府上的游说之辞及傅亮的回答一一向徐羡之说过以后,躺在卧榻上的徐羡之望着高大的房顶,低沉地说:
“阿父年过花甲,又有何求!”
一向轻薄好利的侄子脱口而出:
“司马懿卧疾时年已古稀……”
徐羡之一下直起身子,瞪着侄子。东汉末年,魏破孙权,孙权派遣使者请求投降,上表称臣,劝曹操代汉称帝。曹操曾说:“此儿欲置我于炉炭之上!”
如今,此儿也欲置我于炉炭之上?
“言不密则杀身!”徐羡之告诫侄子。
劝说不成,徐佩之似已无计可施,临别,他丢下一句话:
“皇上若真接受了表疏,阿父,……一日不朝,其间容刀!”
望着侄子迈过一道道门槛,走过一重重庭院,徐羡之一声声轻轻地念叨着侄子丢下的那句话:“一日不朝,其间容刀。”要是有小人趁机进谗言,那谗言可比刀子还厉害啊!
真会有这么严重?是小子妄言,还是老夫迟钝?
他在庭院中久久地踱着,反复地想着自己追随武帝以及作为顾命大臣的前前后后:
当年桓玄篡位,以桓修为抚军将军身份出任徐·兖二州刺史,徐羡之和比自己年长一岁的武帝刘裕同任桓修军府的中兵参军,两人关系深厚。义旗初建,武帝自任领军将军,版徐羡之为领军府司马兼尚书库部郎;武帝任太尉,又任命他为太尉咨议参军,武帝北伐,又任命他为太尉左司马,负责留守京都事宜,以作刘穆之的副手。
后来武帝准备北伐姚泓,朝议时群臣多谏阻,只有徐羡之默然,有人问他何故不谏阻,他的理由是:“如今二方已经平定,国土拓展万里,只有小羌未定,刘公为此寝食不安,为何谏阻?”听了这话,诸人无言以对。及武帝在长安,刘穆之病亡,武帝立即任命徐羡之为吏部尚书、建威将军兼丹阳尹,以代替刘穆之全权负责留守事宜,并给他甲士二十人做护卫出入宫殿。
武帝代晋即大位后,为嘉奖佐命之功,封徐羡之和王弘、檀道济、傅亮、谢晦五人为公爵,任命徐羡之为司空、录尚书事、扬州刺史,可谓任遇隆厚;武帝驾崩前,徐羡之又和檀道济、傅亮、谢晦同受遗诏辅佐少帝,同属顾命大臣。遗憾的是少帝失德,不堪承继大位,徐羡之和傅亮、谢晦从国家大局出商议准备废黜他。
按兄弟行次,武帝次子庐陵王义真应继位,但他又轻躁多过失。武帝生前就知道他多才少德,才听从了谢晦的建议,然后出他为南豫州刺史,镇守历阳;将赴历阳,恰逢国丧,但庐陵王义真却和谢灵运、颜延之、慧琳和尚毫无哀容地在东府前视察将开赴历阳的军队及随从,然后就在船内宴饮。庐陵王又嫌所乘平乘船不及其生母孙修仪的华丽,就令下人把孙修仪船上的楼梯剔除下来安装在自己的平乘船上。他与太子左卫率、诗人谢灵运,员外散骑常侍、诗人颜延之以及慧琳和尚结为密友,过去曾宣言“得意”之日,以颜、谢为宰相,以慧琳和尚为西豫州都督,而谢灵运、颜延之又好非毁朝政,这都是几位顾命大臣所不能容忍的,于是才出谢灵运为永嘉太守、颜延之为始安太守。义真到了历阳,多所求索财物,一旦不得满足就口出怨言,又上表求还京都,不听僚佐劝阻。
在这种情况下,要想废黜少帝另立新帝,义真就成了一个障碍,徐羡之与傅亮、谢晦商讨后,不得已,这才废义真为庶人,把他流放到新安郡。后来不得已出下策,杀了他们兄弟二人,这也是为了不给新帝留下后患,就像谢晦说的那样:东汉时耿弇进攻张步,就是为了不把贼留给君父。试想,如果留下一个废帝,再留下一个失意且性情毫不驯顺的庐陵王义真,那么,新帝不论是谁,他又怎么能安坐在太极殿里呢!这一点,新帝即使现在不能知道,不久的将来,他也一定会明了我等苦心。
既废杀了二王,至于选择谁来继位,侍中程道惠力劝立五皇子义恭,实出于其个人私心。……古时人君教子,会说话的时候就令师教之以辞,会走路的时候就使傅授之以礼,而武帝一生南征北战,无暇严于教子,甚至不能常常与诸子相见相处,因此少帝才会失于管教,所交非类:居中所任几近仆妾,在外所亲无非小厮。庐陵王义真虽与谢灵运、颜延之、慧琳和尚交往甚密,但那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所交非类。徐羡之与傅亮、谢晦三人最终选定立三皇子宜都王,是因为朝野都认为他少时即出众,长大虽无师、傅管教之严,但天授和敏之姿,自禀人君之德,是武帝七子中的佼佼者。实际上,从某种意义上说,选择宜都王,并不仅仅是他们三人的意思。傅亮从江陵回来后,说他在晋景、文之上,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想到这里,徐羡之再次喟然长叹:
“我等只是为大宋选择最好的,这才不会辜负武帝的厚望。新帝必能明了我等赤心!”
次日,诏令不许归政。
徐羡之、傅亮又第三次上表归政,“伏愿陛下以宗庙为重,百姓为心,弘大业以嗣先轨,隆圣道以增前烈”,于是刘义隆这才答应他们的归政请求,从此开始亲览万机。
徐羡之仍坚持逊位——让位,退回位于清溪边的私人宅第。
吴郡太守徐佩之、黄门侍郎谢皭、侍中程道惠、吴兴太守王韶之等人既认为不妥,更感到不安,于是诸人轮番求见,力陈利害。不得已,徐羡之才重新回到西州府,奉诏视事。
第十四章 臣下的奏疏
在京都建康城的东部,有一条河流叫青溪。。它源于蒋山西南,三国孙吴时在建邺城东南挖凿拓宽,使它屈曲穿过都城流入秦淮河,长十余里,时为漕运要道,溪上设置栅栏,也是防守要地。
在九曲青溪边的一座座朝贵府中,金紫光禄大夫范泰的府第也在这里。此时,年已七十的范泰正在灯下写着什么,案边站着磨砚的仆人。
门外有敲门声。仆人打开门,看到了范家两位公子:出外任为太守的二公子范暠和在朝中任秘书丞的四公子范晔。他们是来侍奉老父就寝的,——虽然有仆人,但这为人子的礼节是不可废的: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二公子范暠一年之中六十日的假期就要休满了,明天,他就要起程。他现在是来侍奉老父,同时也是来和老父道别的。他们进来以后,仆人就退了出去。
除了老父的告诫、儿子祝愿保重的话语,父子三人还谈到了时政。当谈到徐、傅上表逊位,有诏继续视事的时候,范泰对两个儿子说:
“老父纵观古今,上下千年,从未见大臣受遗顾托,而嗣君被弑、贤王遭戮的事。真是千古奇闻!”
“后人不会忘记刘宋,大概也就是刘宋竟有此事。”二子范暠说。
时年二十八岁的四子范晔没有说话。也许是还算年轻的缘故,他的好奇心更强些。他看见父亲的书案上铺着一张快要写满的纸,笔砚还没有收起。掩饰不了他的好奇心,他就走过去拿起来端详:是上书皇帝的奏章。所奏之事,竟是要求给庶人刘义真恢复王爵的!
少帝荒淫,喜好和群小厮混,年初,范泰就曾上表劝谏,希望少帝改邪归正;虽然少帝不听,但好在少帝也没有亲政,所以也就没有把他怎么样。要是少帝亲政,那么假如少帝怒了,后果是难以想象的。
范晔不动声色地把它拿给二兄。
范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范晔也随之跪下。
“如今外界议论纷纷。不肖子直言,大人见恕:此事再不可以耿直为怀!”
范晔接着二兄的话,说:
“徐、傅尚揽大权,来日如何,今尚难知。大人年至悬车,可我们兄弟还年轻,来日方长啊!”说完,他抬头看了看父亲,他害怕“大人年至悬车”这句话冒犯了老父。悬车,古人年至七十就辞官家居,弃车不用,所以也用它代指七十岁。
“非常时刻,”范暠又接着说,“一言不慎,百口难保!这是您老平时所教导我们的。”
七十之龄,岂能惩一时之快!年老的范泰看着跪地的两个儿子,示意他们起身;然后拿过那份数日来颇费踌躇才写就的奏章,“为家中百口计”,把它凑近案边那跳动不定的火苗。
范泰的奏疏新帝刘义隆没有看到,但新帝刘义隆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奏疏。
这个人叫张约之。他原是一个县令,但是他已经在几个月前被处死了。他的死,也就是因为这一纸奏疏。他的奏疏,是去年呈给少帝的,他在奏疏中劝谏朝廷不要废黜庐陵王义真为庶人并把他流放到新安郡。
刘义隆看到了中间一节:
“窃念庐陵王少蒙先皇慈厚之遇,长受陛下睦爱之恩。至于天姿夙成,实有卓然之美,宜在宽容,存善掩瑕,训尽义方,进退以序。今骤加剥辱,幽徙远郡,上伤陛下棠棣之爱,下令远近忧惶失措,天下杜口,各为身计。臣伏思大宋之兴,开基造次,根枝未繁,宜广树藩戚,亲厚以道,使兄弟之美,比辉鲁、卫,岂不善哉!……陛下宜特开宽宥,返王京都,选保傅于旧老,求四友于贤俊,引诱性情,导达聪明。凡人在苦,皆能自奋,况庐陵王天资聪颖,易加训导。且中贤之人,未能无过,过贵自改,罪愿自新。以先皇之爱子,陛下之贤弟,岂可以其小过,久致沦弃哉!”
奏疏的意思,是说庐陵王义真是先皇的爱子,有卓然之美,如今虽有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