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五章 太子和始兴王(一)
正在射雉的刘义隆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他感到十分震惊,当即下令封山搜查。虎头被暴打,竟然生在皇帝参加的春射的时候,这让他立即联想到同样在武帐岗许曜的拔剑出鞘。
山虽是搜了,但肯定不会有什么结果。虎头对被殴一事说不出一点所以然来,当时被打得懵了头的他没有看清那人是什么打扮什么模样,他甚至也不能说出是几个人所为。况且,那刘起水和张仁也都混在搜山的队伍里坏笑着,煞有介事地凑热闹呢!
既无结果,刘义隆只得在震怒之余撤了虎头手下的几个队主的职,以消心头之气。虽然如此,但刘义隆和虎头都同时怀疑到了一个人,只是没有任何证据。
这件事还真让虎头冷静下来了。他开始考虑起了利害关系,他不再是一个莽撞的少年了,他已经二十岁了。过去的十多年来,他和他的母亲潘修仪都对未来充满了幻想,都在做着同一个梦。但是,在江左这块地方,就连原本出身贫寒的刘家在做了皇帝之后也不能免俗。他们在选择女后的时候不一定都注目于王、谢豪门,但他们绝不会去选择势卑力微的寒门之女:武皇还没有代晋称帝时就为少帝选择了皇家司马氏女做未来的女后,父皇所纳袁后的父祖也是朝廷要臣,太子妃以及其他王妃也都是名门之后。但是潘家只是屠户,尽管如今皇后已经仙逝了好几年了,但父皇还是不可能去选择过去曾经专宠的母亲来做皇后,甚至宁愿让皇后的位子空缺着,甚至一空缺就是七八年。好像是为了宽慰母亲,父皇在一度冷落母亲之后提升了她的品位,让她的名号变为九嫔中的最高级“淑妃”,甚至让她去做过去属于皇后所做的一些事务,但就是不愿册封她为皇后。如果母亲做不了皇后,“子因母贵”的美梦就只能化为泡影。在这样的大好时机里……遗憾啊遗憾!
十多岁的少年时期,尤其在皇后逝去的那两年里,母亲要青云直上的想法像雨天里的一块湿地,渐渐地扩大,也渐渐地侵润了他的心。那时候,他以为母亲要做皇后是笃定的事,也因此,他常常表现出一种舍我其谁的霸气,把那些王子都不放在眼里,他甚至会在大庭广众之中与太子一争高下,势不相让。
把他从梦里拉到现实中来的,先是王师沈璞,是沈璞在讲解陈思王曹植的诗歌时把他从梦中惊醒的;然后是父皇,是父皇对他们母子所说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语:“你们母子岂可一日无我啊!”
将来的天下是太子的,而太子对他们母子可谓恨之入骨。一旦父皇驾鹤西去……到那时候,又何止只是像在山上那样受点皮肉之苦而已:到那时候,天下之大,岂有一块立足之地!每每想起父皇的那句“你们母子岂可一日无我啊!”他就会郁闷好几天。起初,为了排解心中的郁闷,他就和他的心腹小厮偷偷地策马外出搅扰民女,但是这种偷情纵欲式的取乐忘忧往往只是短暂的麻痹自己。一旦乐事过了,曹魏时陈思王后期生不如死的处境和父皇的告诫就会浮现在他的眼前,想忘也忘不了。
后来,他想到了改变。
他终于有幸结识了太子的心腹小厮陈景。这陈景没甚大能耐,但他每每能揣知太子的心意,让太子过得快活,太子也因此就颇为信任他。从陈景那里虎头知道了太子也常常去搅扰民女,只是没有自己做得那样疯狂--自己曾经和小厮们远行数百里去吴郡一赏美色;他还知道了太子最爱的就是到城南去射雉,因为爱好射雉,也就喜好把玩弓箭。于是虎头就把自己所喜爱的一张东吴时周瑜佩带的银饰弓,通过陈景的引介让亲信顾书送到了东宫。临拿出来的时候,虎头还很怜惜地抚摩了它几回,那张弓几易其手,父皇得到了之后就在几年前的冠礼上送给了他,那时父皇还郑重地告诫他要多习骑射,将来为国家杀魏敌立战功!
顾书小心地提着装有银饰宫的匣子,在陈景的引导下兴头头地来到了东宫的时候,太子正沉浸在赌局之中。在听了几遍“始兴王派人给殿下送礼来了”之后,太子才懒洋洋地到了门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乜斜着站在阶下的毕恭毕敬的顾书,然后很不耐烦地大声问陈景:
“谁要送东西给我?”
站在阶下的顾书一下子就觉得自己是多么渺小,同时也觉得自己的主子原来也不够高大。他忙上前一步致礼,然后谦卑地回话:
“禀告皇太子殿下,小人是始兴王跟前的,名叫顾书……”
“怎么这么晦气!我正在局中……‘顾书’,只顾输!”太子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小人给殿下送来了礼物,是主公特意……”
“什么主公不主公的,在这里有什么‘主公’呀!”太子轻蔑地说。
“就是始兴王,他让小人……让小人……”顾书被太子弄得结结巴巴的,不知该如何说起。
“这么多年了,他怎么就突然想起了我?是何贵重礼物呀?”
“王知道皇太子殿下闲时喜好玩赏弓箭,就特意把皇上赐予的一张银饰弓送来给皇太子玩玩--它可是当年周郎所爱的!”顾书谄笑着,就躬身把匣子递给陈景,陈景接了,然后又躬身托着给了太子。
太子没有去接,就直接让陈景把它放在地上打开了盖子。陈景取出那张弓,太子这才接了,端详了一回,心中不免生出些感叹:弓固然是好弓,虽历经两百年,但色泽亮丽,手感也好。但转而一想,心中就大不快,一来对他们母子久积胸中的怨恨一时不能消解,二来听到顾书所说的“皇上赐予的一张银饰弓”感到特别刺耳:皇上有好东西不给自己,先想到的都是他们母子,脑中就浮现出十多年来他们母子夺宠的诸多往事。这时,只见太子转过身来,手握着弓的一头,往身边石雕的卧兽上狠命一砸,那张虎头视为至宝的银饰弓顿时就断作几截。
“我当是什么真的宝物,原来不过是一件朽物!这样的破玩意也好拿来当作礼物送人!”
说毕,太子就转身回赌局去了。
太子的亲信和顾书见了这场景,一个个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上:顾书已经对太子说了,那可是皇上的赐物啊!对皇上的赐物,怎么能……
顾书回去如实禀报,虎头听了顿时火气往上冲。他当即就准备去宫里控告太子藐视国家,无视皇上的尊严;但冷静的顾书却一把拽住了他,问:
“这一告,能告倒太子吗?如果不能让皇上就此废黜太子,那不使得积怨更深了吗?”
虎头也冷静下来了。他再一次郁闷了好些天,但想到将来残酷的现实,他又觉得没有什么低声下气的事是不能做的,淮阴侯能受**之辱……于是在一个月之后,他又让心腹小厮把自己喜欢的一匹神马牵给了太子。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这一次,太子虽是笑纳,但仍是冷冷的,并不怎么领情。这让虎头感到再无计可施。还是顾书启了他:银饰弓也罢,神马也罢,这都是皇上的赐物。拿皇上所赐,再去献给太子……虎头听了,恍然大悟。可是还有什么办法呢?他再一次郁闷着。
第一一六章 太子和始兴王(二)
为了排解这种郁闷,他就变着法子游玩取乐他让小厮们分头去探听寻找民间美女,有时候他也亲自出动,甚至跑到江北数百里远的地方。他又曾到京都附近的梅岭去游赏,看到晋时太傅的坟墓,就想知道那时墓中人都用什么来作陪葬,于是就和小厮们一道在月夜挖掘墓道。
在外面玩得乏了,他就在自己的府里和小厮们身穿戏服,手执斧钺,演沐猴百戏来自乐。晚上玩乐惯了,他常常睡不着觉,就点烛直到天明,召唤宾客谈古道今。所谓谈古道今,实际上不过是让他们为自己说说所闻所见奇闻异事。宾客们为了投其所好,往往添油加醋,他也听得兴味盎然,有时候还会在次日到实地去一探真伪。他一向不爱饮酒,但每至夜间,都让人备办美酒佳肴,只为了能让宾客痛快说笑。常常到了东方既白,他才开始就寝,日中才起床洗漱。
他的僚佐也知道他的作为,但都知道他是皇上的爱子,因此只要不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一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真的在某个地方把事情闹大了,他的僚佐也会极力撺掇地方官尽力弥缝,地方官也知道利害关系,当然就不敢怠慢。
在一个不能远行的阴雨天,虎头就带着他的小厮在京城里转悠。他来到了专为皇家制作用品的尚方。他站在火炉旁看工匠们怎样打制那些刀剑戈戟,有时候禁不住手痒,他自己也走上去抡起铁锤敲打几下,一点也没有王子的风范。他又走到另一个作坊,看工匠们怎样打制铠甲,这里的铠甲自然要比一般将士的铠甲精美许多。现场观看突然触动了他的灵感:兵器有优劣,铠甲也有优劣,何不……
不几天,他就备足了材料,然后带着那些材料再到尚方。
尚方令知道他的来意后犹豫起来了:皇上一向要求臣民厉行节约,为的是富国强兵,将来有足够的力量收复中原;尚方也有自己的规定,那就是没有宫里的指令,任何人不得私自打造镶有金银的物件。可是始兴王竟然提出了这样一个让人为难的要求!尚方令只能婉言拒绝:
“没有皇上的旨意,下官也不好做主……”
这时候,跟来的顾书才哄骗尚方令说这是为皇上五十华诞备下的贡品,现在不能和皇上说,为的是给皇上一个大的惊喜。尚方令听如此说,信以为真,就开始认真打造起来。
待顾书去把这件“贡品”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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