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凤池,你知道什么是报应么?”里面他的声音森冷如锋刃,如外间刮在我脸上的风雪,有撕裂般的疼痛。
我瑟缩着一动也不敢动,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方才说了什么?报应?我没有听错么?毕竟风雪之声如此之大,大到足以淹没世间一切声响。
“你该死,那个丫头也该死,不是么?”他哀伤着咬牙切齿:“你再不会伤害到我,也再不会伤害到我所爱的人!”
我难以置信地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冲动之下就会失声惊叫。我没有听错,先前的话,千真万确,一字一字,那样清晰,我怎会听错!
他说报应,他说聂凤池该死,他说绿珠也该死,他是这样说的,我再不会怀疑。
为什么?我极目而视,却因为阻隔无法看到他的脸色。一窗之隔,我就这样旁若无人地站着,有几次想冲进去直接问他我心中的怀疑,却都在理智地作祟下施施然放弃。我要等,很多真相都是因为耐心地等待而最终获得。
我紧紧地盯着他模糊的身影,睁大双眼不敢轻眨,耳中充盈着他说过的每一句话,甚至是每一个字。
可是,就是这样两句话后,又是死寂一般的沉默,而他仿若那孤独的一茎枯草。不知为何,我竟能感受他刻在心底深处的脆弱。是的,脆弱,他是男人,所以他在人前极力掩饰脆弱。我似乎也能看到他重新滴血的伤口,原本结了痂,看似愈合,可完整下面掩藏的是大片的溃疡,就像没有人能逃开时光的转换,因为岁月早已将一切沉淀。
“啪——”是他右手使劲挥向案桌发出的剧烈沉闷的声响。我微一抽气,就听得他在里面的冷喝:“什么人?”
我无奈着叹息,不得不佩服他的耳聪目明。
既无躲藏的必要,我便坦然推开门,款款而进,一眼便是他血流纵横的手。
出门急,并未带得丝巾之类的物件,我怜惜着默默托起了他受伤的手。
皱眉、轻讽、低笑,然后问他:“当别人不会再伤害到你时,为何你要自己伤害自己!”
他忧虑而又疑惑地反问我:“你听到什么?”
我笑逐颜开,嗔道:“要杀人灭口么?”
他用那只受伤的手托起我的下巴,四目相对,皆是深邃幽泉。透过他的眼眸,我仿若还能看尽深处的痛苦,痛苦总是要比欢乐真实,它永远能让人保持清醒。
“就当这血流出的是肮脏与痛苦。”冥翳收回眼神,淡然一笑道。
我一努嘴,故作恍然:“疑似重生!”
他重重地点头:“是!重生。”
我含着笑环住他的腰,伏在他怀中不波不澜道:“以一个故事交换另外一个故事,可好?”
我以为他会推拒,但他很爽快地在我耳边道:“可以。”
他一把抱起我,笑道:“不过这里实在太冷。”
“可怜我的貂裘,被你的血污染了。”事实上,我是有些担心他手上的伤。
他笑着吻了我的唇,“真是没良心的女人。”
簪菊堂果真要比挽翠堂暖和,亮如白昼的烛光,氤氲橙红的火炉,长绒的地毯,狐裘锦衾,再配以两杯冒着热气的绿茶,暖在心头。
“我们实在不是很好的主人,总是深夜里,天寒地冻的,吵醒他们。”我们坐在地上,围着火炉。而我则是慵懒地枕在他腿上,有些惭愧地说了这句话。
“我已经让他们去睡了,不用理会我们。”冥翳手上的伤已被青莲细心地包扎好,他轻轻地用这只手缠绕着我的发丝,这样的痛对于他来说,也许根本不算什么。
“既如此,你该告诉我想知道的故事。”我提醒他。深夜,是回忆往事的最佳时间。
他叹息着,“你有些残忍,不过我并不打算对你再隐瞒,尽管这样的往事,确实有些不堪回首。”
“我母亲和阿珊娜一样,同是苗家女子。不同的是,阿珊娜是个孤儿,而我母亲是族长的女儿。我一直以为父亲与母亲是因爱而成婚,直到我母亲去世,我才恍然。”我润了润唇,苦笑道:“你看,没有爱的夫妻,在人前依旧可以扮演恩爱,据说,我的父亲还曾对我母亲承诺‘白首不相离’。我母亲怎么死的,你已经知道,不是么?”
“是。”冥翳的声音有些干涩。
“阿罗是父亲的新宠,她进宫的时候只有十五岁,十五年华,我母亲根本没法比拟。”很可笑,那个时候的我居然要命地喜欢阿罗,“后来,阿罗怀孕了,可是很快她的孩子又没有了,七个月,已经是一个成形的男胎。他们都说,是我母亲给她下了药,而且,在我母亲的寝宫也找到了这样的药。这是父亲第一个儿子,可是还没出生就没有了,父亲很伤心,因为伤心,所以绝情,所以我母亲被赐死。”
“所有人都知道那一天是母亲被赐死的日子,唯独我却不知道。”我想起那天突然的风雨,想起阿珊娜攥住我手臂,想起我狠狠地抓伤她。
我有些不寒而栗,冥翳适时地抱紧了我。
“我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母亲没有一句辩解?为什么她主动选择用琴弦结束自己?为什么父亲在母亲死后比以往更加地爱我?”为什么?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当阿罗为父亲生下瓒儿,他唯一的儿子,父亲并没有觉得特别欣喜,他总是将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给我,仿若在他身边,只有我才是他唯一的孩子。
“我一直没有办法恨我的父亲,他也许不是一个好丈夫,可他是一个好父亲。”只除了这婚姻,父亲是世上最好、最完美的父亲。
“没有了母亲,在我心底便只剩了两个亲人,父亲与梦舞。”当然,还有阿珊娜与郝戈,他们是真正对我好的人,所以他们也算是我的亲人。也许,冥翳,还有我腹中的孩子,也是我的亲人。
“你没有见过梦舞,她是我妹妹,一个很美丽,很灵动活泼的女孩子,爱耍些小聪明,爱笑,爱闹,但是她是我的珍宝。”
“我的故事说完了,”我笑笑,眼中的泪瞬息滑落,“你答应过,以一个故事交换另一个故事。”
他点点头,道:“我与聂凤池很早就认识,你已经知道,她其实是我的表妹。”
“可是我不爱她,而她也不爱我。”是谁说青梅竹马就一定是两小无猜?
“为了权势,为了利益,母后与聂家早早将这婚事定了下来。而我,一直都知道,她的心里有着另外一个人。”
“你从来不知道我的母亲是怎样的女人,她强势,执着,有谋略,有手段,聂家的人都说,她天生就是属于人上之人。也因为这些,她无时无刻不想让我坐上那个王位。”
“那你想么?”我问他,自古没有人不想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尤其是男人,坐拥天下是何等意气风发!
“我说不想,你一定认为我在欺骗你,可是事实是,我的确不想。我数年征战,现在是为父王,以后是为大哥,我从来没想过那个王位。”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年我与母后越走越远,母子之情疏淡了许多。”
原来这就是他很少提及王后的原因,可是,是真的么?
第三十五章 真相(五)
“当初你为什么不选择拒绝呢?”我故意开玩笑地问。
“她是我母后,百事孝为先,何况那时的我不比今日的我。”
“你可以求你的父王啊,你看,你的父王不是很看重你。”
“哈——”冥翳怪笑一声,用一种比哭还难看的表情看着我,问:“你觉得父王很看重我么?”
“难道不是?”当日我成婚之时,着的是太子妃所穿之揄翟礼服,冥爰羲王这般抬爱,难道不是因为他看重这个儿子么?还有,冥爰羲王对冥魅的态度冷淡厌嫌,只怕他老人家的心里不是没有更换未来储君的打算。
“那是你认为。”冥翳冷哼道:“你难道没有听过功高震主么?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他对我母后的强硬作风向来不满。”
“那么,你的意思是,他对你的好——”他将食指竖在我唇上,悠然一笑,打断我几个不完整的句子。
“我的蝶儿向来聪明,所以,聪明的女人可不能说糊涂话。”
我笑意溢出嘴唇,“当然,很多话惟有烂在心里才最为保险。”
夫妻嫌隙,利益冲突,王位被威胁,只须这三个理由,就足以使冥爰羲王对冥翳母子心怀芥蒂。冥翳少年得志,如今权倾朝野,本就易招人嫉恨,冥爰羲王顺水推舟,以爱掩饰不爱祸心,将冥翳推上风口浪尖,使之成为众矢之的,这招借刀杀人之计实在够狠!只是,这也再次映证了帝王之家无真情的道理。
想我曾在凤玄殿唯一一次瞧过的冥爰羲王,身体笨重,张显老态,自始也没见得说上几句话,实在不料他也是这样功于权术之人。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无帝王之术,他又怎能稳坐北溟皇位数十年。
“在琢磨什么呢?”冥翳的手掌在我走神的眼前晃了晃。
我一笑道:“想你和聂凤池成婚之后的事。”
他的眼神再度一暗,晦涩道:“我也曾经认为,木以成舟,惟有好生过日子方为上策,毕竟我与她将要过一生一世。谁料到——”
“谁料到婚后,她的心中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是谁呢?”我问。
冥翳怪异地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回答我的问话,而是接口道:“她在人前扮演着孝媳贤妻的角色,她演得那样好,好到几乎整个垸城人都知道我娶了一位心地良善、克尽妇道的好女子。”
“恩爱夫妻,恩爱夫妻——多可笑!”
“那些年,四野不稳,我四处征战,你道她真在这王府里日日为我祈祷平安凯旋,”他摇头示意我不要接话,痛苦回忆道:“不,她背着我私会那个男人,风流快活,心里哪有半分我的存在!说什么秀外慧中,美丽高雅的女子,不过也是一枝出墙红杏。”
我一下就沉默着不能说一句话,我相信的,这世间也有背叛婚姻的女子,可是我并不责怪聂凤池,也没有看不起她的不贞,她的背叛,也是因为无奈,因为对另一个男人的爱。
而爱一个人有什么错呢?如果硬是要说错,那便是她最初不选择反抗,哪怕是死也是好的,至少不会在以后同时伤害了两个男人。
我不敢对冥翳说这些话,正如他自己所说,他不曾爱过聂凤池,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