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叹息:“你这样好也不好。”
“你早已知道好与不好。”我一手扶了腰身,淡然道。
“我常想,一旦两族之争激烈,你怎么办?这孩子怎么办?”
我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事情毕竟还没有发生。
“我明日要去苍犀寺祈愿,你要去么?”
梅归摇头。
“我会向菩萨祈求,保佑梅归平平安安,长命百岁。”我深深地笑。
第二日,我真的去了苍犀寺,可是这次,一同前往的还有聂霜。她似乎是不愿陪我一起去,可是因为冥翳的决定,她也无从选择。也正因为她的同往,使得梅归也决定同我一起去。我想,梅归对我的情谊是永远不变的。
苍犀寺的香火一直旺盛,人潮如织,络绎不绝。这一次,因着我们的身份,随行侍卫早早将寺中闲杂人等清理干净。照旧是圆通殿,只是这一次,我是真心礼佛,不同于上次的心机。祈求佛祖庇佑,不过是安慰人心的做法,其实我比谁人都清楚,事在人为。可为着腹中这块骨血,我情愿相信佛祖真得能明白我的心意。大抵为了孩子,还有着对两族未来的担忧,北溟与爨族的争斗,并非是我一己之力可以化解,而我,也不求能解,只是希望他日参与其中的所有人,都能有一个善终。
善终二字出自我心,想来也算是奇迹。慎终如始,则善,好像我并没有一个好的开始。
许完愿,阿珊娜又欲为我递上签筒,我迟疑着,念起上次那签,终是没有勇气再抽一次。我在阿珊娜的搀扶下起了身,见梅归早已求完,竟自立于我身后。她没说话,但看向我的眼神中有丝嘲讽。我知道她的意思,像我这样的女人,不信佛,又依赖佛,端地矛盾莫名。
第三十八章 慎终如始(三)
刻意扫了一眼依旧跪于蒲团之上的聂霜,心中没来由地想,任何跋扈恶劣的女子,只消是跪于这佛像之前,心都是极其虔诚的。现在的聂霜不若我平日里瞧着的斜眼云飞,微微闭着的眼睛双手合十。她原可以这般娴静如水,极尽虔诚,虔诚到佛祖或许真能微笑显灵。
聂霜的心愿是什么,我突然很想知道。
在禅房休憩,阿珊娜替我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肩。“妹妹今日可都求了什么愿啊?”我随口问聂霜。
她淡然地瞧了我一眼,只道:“我没有孩子,自不会为这肚子神伤。”
算来倒是我自己有些自讨没趣,我素知她也就这德性,也懒得再与她计较。恰好,梅归补了一句,道:“娘娘,奴婢想到外间看看。”
我微颔首,侧目对聂霜道:“妹妹不出去转转么?”
她站起了身,只瞧着门外,也不怎理会我。“我当然要出去。”
这不过也就是我与她之间的小插曲,并不甚引人注意,可从苍犀寺离开,回到王府时,梅归趁无人之时递与我一张纸条,我摊开一看,却是写着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辛酉三月十五日子时。”我默默地念着,念完问梅归:“你从何处得来?”
“今日聂霜出禅房,便将这生辰八字给了寺中僧人,说是要为这八字之人做场法事。”
“那倒也巧,让你给碰上。”我打趣了她,道:“这上面也没个人名,倒不知她是为何人超度?”
梅归冷眼道:“聂凤池可不是三月十五生的。”
我一惊,捏紧了那纸,将之置于腰带之中。我再看了一眼梅归,却发现她也有些猜测不透的茫然。照理说,聂霜是不会这般姐妹情深的。
“她往年也是如此么?”
梅归恍然道:“你这样一问,我倒也想起了,自聂凤池过世后,几乎每一年的三月,聂霜都会去苍犀寺一趟。”
“唉——”我叹了口气,道:“她去做什么——”
若是要去,也轮不到她去啊。这句话是我隐去的一句话,可是梅归也总是明白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每一个秘密都像是一个包袱,只能沉重的挂在心尖,纵然是睡觉做梦,大抵也是战战兢兢,只怕是一不小心,这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
就像冥翳,他心底里藏着聂凤池为他带来的耻辱与不甘,像汹涌的狂潮,一刻也没停止对他地冲击,即便是聂凤池死了,他还得为了皇室的声誉,聂家的声誉,为了种种虚无的形式努力维持着表面的美好。
就像梅归,她爱过人,可是她也杀过人,“没有她,你就成不了冥翳的王妃”,只这一句话,我就明白在聂凤池的死亡中,梅归起了什么样的作用。也是因为这沾染了血腥的手,她注定这一生都要活在阴影之中。也许,在冥翳的眼中,聂凤池罪该万死,可是在旁人眼中,聂凤池又何罪之有?
无罪之人,却是无端成了别人利益的牺牲品。谁是谁非,谁今生欠了谁,算到底,谁又能说得明白清楚。
第三十八章 慎终如始(四)
我到底也不知道十五那一日冥翳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的气结,他的忧伤,他的憋屈,一切的一切,仿若顺理成章,又让人难以理喻。直到三日后,我进宫去见王后时,我才终于知道因由。
她终于还是为冥柔确定了婚事——右臣相家的三公子。据说那位公子精史略,善骑射,长相俊美,是百里挑一的好儿郎。这样的家世、学问、本事,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即便是配上皇室长公主,也是不为过的。冥柔的处境与遭遇,早已是人尽皆知,是以这般决定,都让人觉着是冥柔高攀了,但也让人对王后生出几重敬重。作为嫡母,王后对冥柔是厚待的,那些个宫中谣言,也因此举不攻而破。
只是,我有另一重思虑,北溟官制中,实质掌权者无非也就丞相、太尉以及御史大夫。御史大夫聂莒与王后系亲姐弟。太尉掌兵权,据说,太尉与三皇子冥绝过从甚密,虽是捕风捉影,但无风不起浪,然众所周知,北溟实际上有三分之一的兵权握在冥翳手中,就这些年冥翳的战绩,只怕三分之一比那三分之二更为让人恐惧,最重要的是,冥翳是嫡出之子。至于左右臣相,虽一贯是采中立之姿,取隔岸观火之态,但此次王后将冥柔下嫁右臣相公子,用意颇深,表面看来,这一联姻对王后并无不利,但冥柔与冥翳兄妹情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即便是右臣相依旧保持中立,看在外人眼里,怕也是辩驳不清。可以说,王后的这一决定,一举两得。
再看冥翳的私下里的反应,他对他母后此举是愤而不平的。想来,他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着想,可他似乎并不领情。莫非他真不看重这个王位?可是天下又有几个人不喜欢权力?
我想我应该去瞧瞧冥柔,几月不见,实在很想看看她此刻是什么样的光景。
新雨宫比以前热闹了许多,里间宫人也多了十数,大约皆是拜这场婚事所赐。我到的时候,正是有人为冥柔量身裁衣,飞剪银针,寸寸成文理。我细瞧那衣料,皆是出自欢颜斋的极品。
“这些都是王后娘娘特意吩咐的。”云舒夫人默然对我道。
“母后真是费心。”我含着笑对云舒夫人道:“柔妹妹觅得一个好归宿,夫人难道不高兴么?”
“也许梦蝶姐姐更感到高兴。”冥柔的声音夹杂着丝嘲讽回荡在我耳际。
我轻轻扯动了唇角,拿了桌上现成裁出的衣裳,淡然道:“裁衣不怕剪刀寒;寄远惟忧行路难。”怎一个难字了得?
冥柔缓和了脸色,神情黯然地盯着我。我瞧着好些日子未见,她的气色果真是很好,看来,她的身体是真得无恙了。我略略放心道:“你的身体应该没事了。”
她沉默了许久,道:“你来看我笑话么?”她的语气迟疑而充满戒心,依旧像是一个受过委屈的孩子。
我微微笑了道:“你觉得你现在是一个笑话么?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你觅得一个好夫婿。”
“在没有遇见翳哥哥的时候,你也认为他是一个好夫婿么?”
我一怔,旋即轻笑:“恐惧,总是缘于对未来的不确定。”我正色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扣除八九总还有一二,姐姐能对你说的,大概也就是常想一二,不想八九。”
不知何时,云舒夫人已经走去了院落,那院中的二十七棵杏树,在经历一季的风雪之后,大有焕然重生的蓬勃。
“你不怨恨我么?”冥柔看了看院落中母亲的身影。
“我为什么要怨恨你呢?”爱人总是没有错的,错只在于她爱上了自己的亲哥哥,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爱上错误的人,可是现在,这错已经纠正。“让你嫁给一个你从来就不认识的人,的确是很委屈,可是,能有什么法子呢?”也许除了逃出这个王宫,根本没有任何的法子,可她一个弱女子,又如何离得了这寂寂深宫,即便是离开了,她又如何生存,只怕到时,也不过落得“天涯之大,却无她容身之处”的凄凉境地。不!法子总是人想出来的,也许她不是我的亲妹妹,也许我也有私心,也许许许多多的原因,我只能就这般放任了。
我想,是不是我的心太狠了?
“王妃请用茶。”月画为我送上了香茗。
冥柔恍然:“我还没让你坐。”她瞧了我的肚子,脸上浮现一层喜悦,她有些释然道:“也许做姑姑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我端起的茶,因我突然的笑出声,倾倒了一半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也许的确是一件幸福的事。”我放下杯子,站起身,正迈开一步,便是脚底一滑,毫无预警般,我重重地摔了下去。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从腹部袭来,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刺眼的鲜红浸透了我的衣裳,仿佛有什么滚热的液体从腿间缓缓地流了出来,流到了地面,是触目惊心的鲜红。
“梦蝶姐姐——”冥柔蹲下身,握了我的手,眼泪与惊惧顺着她的面颊疯狂地流泄。“姐姐,姐姐。”
那声音仿若梦舞的呼唤,姐姐,姐姐,我虚弱而艰难地试图支撑着起身,我想安慰这个被吓坏的孩子,可是巨痛让我的眼睛越来越模糊,直到陷入黑暗的恐惧中,什么也看不真切。
第三十八章 慎终如始(五)
“呵呵,呵呵……”是孩子的笑声,“呵呵……”
浓云密雾之中,我左右慌张地搜寻。那是我的孩子,是他在笑,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