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没愁出那头坏消息又来,过没几天,他女儿秀娥从里山带信来:问祥甫有没有回家来过?说他离开她家已经十多天了。他什么时候来过家呀?老成章又大吃一惊:“难道祥甫回家来半路里又叫黑无常的人看见被他们抓了去?叫咬脐到乡公所和罗家桥去打听打听,又没下落,难道这人叫他们弄死了?还是到别处去了?叫人无晓难明。从此老成章为记挂祥甫,病又重了起来。
这期间亏得大儿子祥荣常回来看看。起先是罗家桥着火后,祥荣以前在本村做长工的老板娘彩玲,去鲍家湾娘家,告诉祥荣,传说罗震山家栈房的火是他弟弟祥甫放的,黑无常派乡公所特务班四出找他阿弟,但他阿弟已经逃走了,他爹为此病得更重了。祥荣听了心如油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家怎么这么倒霉呀,如今屋里只剩下老爹一个人了,多么叫人不放心呀!他向老板要了两元预支,连夜回来看老阿爹。夜饭吃好急急忙忙回到芦苇漕,果见老阿爹躺在床上病得昏昏沉沉,骨瘦如柴奄奄一息。他有心想留下来照看爹几天,暂不去干活了,叫彩玲姐带个信去。可老阿爹却摇摇头不同意,还叫他赶快回去,说:
“你不要留下来看过了一样的爹有阿木婶在,她会来照顾我的…你在家里如果小阎王再来,找不着祥甫,会把你抓去填补的。”
这时闻声走过来的阿木婶也劝祥荣说:“祥荣,还是听你爹的话回去的好,在家里危险!黑无常抓不住祥甫一定会来抓你!你爹我们会照顾的,你尽管放心去好了。”
祥荣难过地望着老父亲瘦骨伶丁的身体,只得流着泪连夜回鲍家湾去。
半个月后,他又拿了两元钱,夜里来看老父亲,这会见老父亲病势有些好转,他感到放心了些。这次他除了又给老父亲两元钱还摸摸索索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来给阿爹。
“这是啥东西?”老成章靠在床头奇怪地问。
“这是老板娘…叫我带来给你吃的”祥荣呐呐地说。
老成章透开来一看,是一包白糖浸过的甜姜和金桔饼。“哦,这么贵重的东西,看有看见过,吃倒是从来没有吃过。”老成章望着它多日来难有高兴地说:“是你老板娘送的?这老板娘真好心!她倒咋晓得我生病的?”
祥荣红着脸说:“阿爹,没吃过那你就尝尝看嘛。”
老成章高兴地说:“好,也尝尝从没吃过东西的味道。”他抓起一块甜姜放到咀里啧了一啧笑着对儿子说:“嗯,又甜又辣,这东西真好吃!来!祥荣,你也来一块。”他抓了一块甜桔饼给祥荣,“你不敢吃辣的吃块金桔饼吧。”祥荣也高兴地吃了一块说:“好吃。爹,你自己吃吧。”老成章高兴地对祥荣说:
“祥荣,你明天回去替我好好谢谢老板娘。没有想到彩玲的母亲对你这样好,你得要好好的替人家干活啊!”祥荣红着脸嗳嗳地点点头不说什么。
过了半个月,祥荣又来看望老父亲,还用一只小胡篮又带来一小篮杨梅,老成章高兴地望着黑紫硕大的杨梅说:“又是你老板娘叫你带来的?你自己还没尝过吧?你自己吃好了,何必特特地拿来给我吃呢!”
“我自己已经吃过了,”祥荣红着脸高兴地说:“她一定要叫我带回来呢。”
“哎,难得她这样记得我们。”老成章感慨地说:“上次你回去谢过她了没有?”
祥荣红着脸羞涩地说:“谢过了。”
老成章觉得祥荣在这家人家做长工倒还不错。宝华的丈人,当地人说他非常小气,没想到他老太婆倒心肠这样好。因此,他对祥荣在鲍家湾做五个月倒是放心了,如今唯一牵挂的就是祥甫了。
光阴荏苒,这样又过了两个月,祥荣又来过两次,工钱又拿来过来一次,又带来一些小吃之类的东西,老成章称赞这位善良的老板娘不已。
二
天气渐渐的热了,老成章的身体逐渐有所好转,现在不但自己能料理自己,有时还能出来在村口走一走,在村前的小石桥上坐一坐,和老兄弟们聊一会天。
一个夏天的夜晚,夕阳西下,晚霞如锦,老成章吃过夜饭,在自己门口的稻场地上乘凉,他身穿一件破布衫,下系一条大腰短裤,脚趿一双破拖鞋,仰坐在一把旧竹椅上和坐在旁边的老阿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会,住在东岸的宝华妻子——彩玲,手提着正在编织的席草凉帽,腋下夹着一束正在添加的席草,身后跟着五岁的小儿子 笑迷迷地走过来,主动地与老成章搭讪说:
“祥荣爹,你吃过夜饭了?”
“吃过了!吃过了!“老成章忙立起身来相迎,客气地把自己的坐椅拉给她坐,自己又从家里拉出来一把破竹椅来:“难得你过来呀!”
“你坐着你坐着!”彩玲客气了一下也就坐了下来,一面编她随手带着的凉帽。边打凉帽边说话。让她的孩子在她的身边玩。
这是个三十五六岁的中年妇女,虽然已生了好几个孩子,但年轻时的风韵犹在,她身材适中,皮肤白析,谈吐文雅,可以看出,她出身不凡,过去颇有几分姿色。她的丈夫宝华和老成章同辈,是长房里的干事。当年宝华家也颇有些财产,他种过三十几亩田养过两头牛,雇过两个五个月和一个看牛娃,也算是芦苇漕一户小康人家。要不是这样,彩玲有钱的父亲怎么肯把她嫁给他呢?但是她丈夫宝华从小手脚不下田,又不善管理,只喜欢喝酒义麻将。等她嫁过来十几年家道渐渐中落,后来不幸又失了一次火,把三间楼房和一大堆农具烧掉,只剩下两间破楼屋,把几十亩田都典给了黑无常。家产荡完,他自己也就死了。如今她就靠一个十六岁的大儿子祥海给人家做个半壮长工和自己带种几亩簿田过日子。
因为祥荣从小在她家看过牛做过五个月,这次又是她推荐祥荣到鲍家湾她父亲家里去做五个月的,老成章见她母亲待自己儿子不错,所以客气相迎。
彩凤坐下后就热情地问候起来:“祥荣爹,听说你前晌身体不大好,这晌可好了?”
“好了!好了!多承你关心!”老成章感谢她说。
“喔,好了就好。”她说:“祥荣爹,有些事情只好想开一些了,这是命!古人说:‘千斤力抵不上四两命,’凡人是抗不过它的。只好想开一点了。”
老成章似乎不大同意她的话他不客气地反驳说:“这个我倒有点不大相信!千年瓦爿也有后翻身的日子,我不相信黑无常能永生永世霸道过去!”
“那是,那是。”彩凤见他倔劲又来了她也不想和他撑兜风船,接着她问:“祥荣在我爹那边做生活还好吗?”她一边手不停地编着草帽。她的孩子在一旁玩。
“好!好!你娘待他真好!”老成章真诚地称赞说:“上两个月我生病,祥荣回来看我,三不二时还带来一些好吃的给我吃。嘿!老辈人呀想的真是周到。看来祥荣在你娘家是欢喜做的。”
“是吗?”彩玲望了老成章一眼,低着头一边编草帽一边微微地笑着说:“祥荣爹,我给你家祥荣介绍的主人家不错吧?”
“不错!不错!”
“更好的事还在后头呢!”彩玲诡秘地又望他一眼说。
“哦——”
“你等着给祥荣办喜事吧!”
老成章惊讶地望着她:“啊,这从何说起?”
“人家那边还有个姑娘看上了他呢!”
老成章把头摇了两摇:“这我不相信了,我家穷得当丁响,脚腿肚当米缸,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彩玲,你甭和我寻开心了!”
“你不相信?”
“我不相信。”
“如果真有这么回事呢?祥荣爹,你要谢我啥东西?”
“你莫寻我开心了!谁家的姑娘会看上我家祥荣呢?一个做五个月的。”
“那也不能这么说,萝卜青菜各人所爱。”
“除非是麻疤丑怪,身上有残疾的。”
“嘿!我告诉你,那姑娘不但没一点残疾,还长的十分漂亮呢!”
“彩玲,你在讲天话了,我家祥荣在你娘家做生活碰到七仙女了?”
“倒也不是七仙女,可这事体是真的,我看祥荣是包他喜欢,如今就看你这做阿爹的同意不同意了?”
老成章看她讲的挺认真,不是跟他开玩笑,就望着她问:“哪那边是谁家的姑娘呢?也是穷人家的小娘吗?”
“不,屋里她父亲还蛮有钱的呢,是户种田老板。”
老成章一听,更把头摇得拔浪鼓似的,皱着眉头说:“哎呀,彩玲,我说你和我寻开心寻开心呢,自古道墙门对墙门,篱笆对篱笆,这么有铜钿的人家,咋会看得上我家做五个月的祥荣呢?
“真的呀!人家这娘子就喜欢祥荣呢。”
老成章望望她似信非信地叹一口气说:“就是小娘喜欢咱也高攀不起呀!这得要多少聘金?你看我家上半年出一起大事,又加我生了一场大病,连祥荣在你娘家做五个月的预支都给我用进去了,屋里倾家荡产的,还出得起聘金讨得起这么高贵的媳妇呀?”
“哎!祥荣爹,你莫急,人家不要你啥个聘金,穷也没关系。她都知道的,她就看上祥荣一个人!姑娘情愿到你家来。”
“嘿 ,我不相信!”未等彩玲说完老成章就拼命摆手:“你莫寻我开心了,莫寻我开心了!”
彩玲见此情形,干脆停下手中的活计,望着老成章说:“事体是真的,不过我对你说实话,这个娘子她已经嫁过一回,因为那夫家婆婆为人太凶,丈夫只听他娘的话,对她也不好,她实在吃气不过,才离开的。你要是嫌她嫁过一回呢,那就拉倒!”
“哦!是这样!”老成章听了挺干脆的说:“这倒没啥,只要小娘人意好就好了…不过你讲的这小娘到底是啥地方人,谁家的女儿呀?”
彩玲一听笑着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老成章眨巴着眼睛望着她老半天,他把村里的人家都想了一下说:“我想不出, 我们村里可没有这样的姑娘呀?”彩玲望了他一下笑了说:
“实话告诉你吧!这小娘就是我家的小阿妹哪!你恐怕也看见过,她从小在我家走的,两年前她出嫁前还来过。”
“哦!还是你阿妹呀!”这下老成章听了可高兴了:“这小娘我看见过,长得蛮好看的,我从小看她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