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夜里,当方永盛移开梳妆台让罗震山出来后,他告诉他:
“震山先生,我把你的信是送去了。”
“你碰到我弟弟了?”
“碰到了。”
“他怎么说?”
“他看了你的信很着急。他已经知道了你的情况,说是这里的乡农会已经派人到他店里去查问过了。以为你已经逃到外头去了呢,想不到你还在方家沿。”
“那他怎么样,肯不肯帮我?”黑无常焦急地问。
“令弟说:乡下农会早几天就查到他的店里。他很惭愧,根据当前的形势说不定他们还会来查,你去了也不安全的,如今城里街道导居委会查得也很严,乡下来个客人住一宿都要到居委会去登记报临时户口的。”
实际上以前罗震国把他的小儿子罗振兴过继过给罗震山,没有让他儿子读完中学,叫他去到乡下梁山伯庙小学当什么训育主任,做特务,害得他儿子被三五支队杀掉,他已经恨死他哥了。如今解放了,让共产党斗争,活该!他不想为他的事情再使自己倒霉了。
罗震山听了气得叹一口气愤愤地骂一声“这个忘恩负义没有良心的东西!”他说,父亲死时他还在读书,这店还不是我给他撑绷起来的!为了共产党来了,我怕自己财产太多,把这药店划给了他,如今我落难了,他却一点也不肯顾我,恐怕连累他。”他叹一口气说:“唉!人情簿如纸啊!自己同胞兄弟都不相干!早知今日,我当年何必对他这样好,还不如让共产党共的去!”
方永盛为了把他早点支出去,自己少担风险,皱着眉头也替他想办法说“要不这样,你上海不是还有一个阿妹和女婿在嘛?,要不你再写封信,我替你寄出去,请他们想想办法,你还是到上海去避一避的好。”
罗震山听了感激涕淋,说:“这再好没有了!永盛老弟!你比我弟弟还亲,我永生永世忘不了你!我这就全拜托你了,我现在就写信。”
当下他又写了一封信给他在上海的阿妹,把自己这自从解放后的境遇都写了。最后写了他目前的困境。万望她看在他们兄妹一场的情份上,想法救救他。把信写好交给方永盛去寄。
这回情况竟十分顺利,几天后,上海他妹妹竟来了信,说她们在解放前只不过是个小工商业户,共产党来了还团结他们,叫他们只要搞好生产经营,听从人民政府法令依法纳税就行。没有像乡下那样要受斗争的事,如兄在乡下处境困难尽可以来沪,待他到沪后再给他想办法安置。
罗震山收到这封信后是又高兴又着急,高兴的是终究有了去处,他的妹妹没有忘记他。只要让他到上海,他就可以海阔天空任他自由飞翔了。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着急的是这第一步就走不出去,怎么办,如何尽快离散开这里才好?
他问方永盛,这里夜里岗哨都设在那里,有几个人?
“都在村口,祠堂门口,每岗有两个人。”
“村后呢?村后有没有设岗?”
“好像没有,夜里只是派几个民兵在村庄周围巡逻。”
“巡逻一次要多少时间,”
“他们在全村转一圈,我看至少也得头两钟头吧,半夜里他们还要吃夜点心——来到方家祠堂吃粥。”
第二十二章 此仇不报死不瞑目:三
三
“嘿呀,老方,是这样的情况!”罗震山听了高兴地说对方永盛大说“你早就好告诉我了。这没问题,我完全有把握逃出去了。我明天就想法离开这里,后天就出发。”
“不过,夜里没航船你怎么到城里去呢?”
“不,这个我自有办法。到时候只要讨只脚划船就行了。我还要到家里去一下。”
“还要去家里?”
“对,先到家里去一趟,没有盘钱怎么到上海去?去了又怎么过日子?”
方永盛觉得也只得让他去,只要他早点离开他家就好。其余的事他也不顾他了。
于是当夜八九点钟睥时候,震山就叫方永盛到外边去看了看。情况竟是十分宽松。由七八天来民兵们遍查九龙乡各村查不到罗震山,都以为这人已经逃出去了,其他的斗争对象也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民兵们也都放松了警惕。小伙子们上半夜到各村转一转,到十点多钟,就转回去吃夜餐了,吃好夜餐就到民兵间吹牛聊天睡觉去了。把这情况告诉罗震山后,他大喜过望。罗震山在十一点钟左右他趁民兵们都到方家祠堂去吃夜餐的时候,就悄悄的离开方家沿从村后潜回罗家桥。十分顺利,路上根本没碰到什么人。到这时他甚至有点后悔,早知这样他早就可出来的,何必窝在那里吃这许多日子的苦头呵!
摸到罗家大屋后门口,他敲了敲门。死蟹下楼来提心吊胆地悄悄开了开门,一见竟是她的男人。高兴得气都喘不过来地流下眼泪来,忙提盏美孚灯陪他到楼上。见他蓬头垢面混身灰尘邋塌,就要给他到厨房去烧水洗澡,黑无常叫她小心一点不要让人知道:“让他们发觉了不得了。”
“死蟹”告诉他,三阿婶一去没有回来过,农会已经从他家家产里分去了她原来的家当,还给她拿去五百斤谷子,让她自己独立生活了。黑无常说知道了,他对此事已不感到怎么懊恼。东西拿去就拿去吧,觉得大势已去了也不在乎这些了。只是这口气难出。等将后有机会时再给她算账。
他躲在方家方永盛的夹墙里生活六七天,在那满是蜘蛛纲,老鼠屎,蟑螂屎的暗洞里钻进钻出,头上身上都粘满了蛛丝和灰尘。手上和脚上还有许多被蜘蛛和蟑螂爬咬过的痕迹。混身上下痒得能难受,“死蟹”叫他洗澡他真的感到很痒起来,他叫她赶快去拿热水来,让他快点洗澡。
“你小心一点,看外面有什么人来马上咳嗽一声,好让我赶快躲起来。”
“死蟹”说声:“我晓得,”提着一盏美孚灯轻手轻脚的摸下楼去。
黑无常望着她悄悄下去的后影,叹一口气,感到一向看不起她,年轻时寻花问柳长期把她扔在一边,想不到今日里还亏得她呢。
一会“死蟹”烧好了水悄悄的提上来让他痛痛快快从头到脚都洗了一遍,罗震山感到一身轻松和说不出的舒畅:“到底在自己家里好呀!”当他老婆搬来香喷喷的饭菜时,更感到在家生活的安逸和舒适。他实在不想再出去,不愿再离开家里。他心里说:俗话说的“‘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这话真有道理呵!”
“死蟹”搬来的吓饭,在过去那是家常便饭,都吃得厌了,可是这刻看到它他却感到像珍淆美味那么好吃:一盆淹鸡肉,一盆咸猪头肉,一盆河爆蛋,一盆煎带鱼,一锡壶老酒,和一大盆肉丝青菜炒年糕。黑无常咋见到它他闻到它他的香味就吧啧着嘴巴流起口水来。他躲藏在方家夹墙里,一天只在夜里让他吃一餐饭,方永盛待他还算客气,有时也见点鱼肉,可是酒是根本不敢喝,慌里慌张的扒几口饭,喝一口汤就钻进洞里去了。这会闻到这冲鼻的老酒香味和炒年糕香味,他好像饿了三年六个月那样,便大口大口地喝酒大筷大地挟起年糕来吃。几乎都忘记了吃菜。
一壶酒下肚和一盘炒年糕吃下去,黑无常醉眼朦胧地问起这些日子来村里和家里的情形。“死蟹“愤愤地含着眼泪告诉他自从他逃走之后,张祥荣和张贵法就带着穷光棍们挑箩扛担的拥进来,打开谷仓板,装的装,抬的抬,把里面几大仓的谷子都起了底,如今只乘下一些口粮和一些秧籽谷了。把几十只麻袋和谷箩也捎带了去。以后甭想种田了!
黑无常眼睛发直地瞪着她,听她说完长叹一声说:
“这是大劫呀!大劫呀!还种什么样田呵,命都保不住了我走后他们到屋里寻过我?”
“还用说,里里外外楼上楼下衣厨被柜那里不翻过?”
“陈二妹有没有给他们抓去?”
“好像没有。早两天还差人来打听你过,他好像躲在外边。”
黑无常点了点头。
吃饱酒饭,黑无常急不可耐地提了盏美孚灯,悄悄的摸下楼去看谷仓,到了仓库间两间屋里,只见原来仓板一直拦到房顶的两口大谷仓,如今仓板全都脱下了,横七竖八地堆在一旁,两口谷仓空空荡荡见了底。谷仓周围的地上,满是被踏碎的谷米,黑无常失魂落魄地呆呆地立在那里,美孚灯在他手里晃动,叹着气咬着牙,那双睁得大大的小黄眼睛可怕地死盯着谷仓底,仿佛那些疯狂装谷的贫雇农们还在那里。半天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
“张祥荣,你真的弄得我倾家荡产啦!”
忽然,屋外一阵狗吠声和嘈杂的人声,吓得陪在一旁的“死蟹”扑的一声吹灭了提在她男人手上的美孚灯,说:“快上楼去!”
“咋事体啦,外头啥事体。这么多人?”黑无常吃惊地问他老婆。
“工作组在祠堂里开会呢。”死蟹说。
“农会开会过去不是常在芦苇漕开的嘛,怎么现在到这里罗家祠堂来开了?”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现在都到这里来开了。
“这两天在开什么会?”
“开什么村农会委员会。据说陈二妹已经被撤掉了。”
“你知道都有哪些人在这里开会?”
“我听长工们说,好像工作组和乡农会的干部都在这里。”
“嗯,哦…”黑无常若有所思地应着:“开了几天了?常在这里开嘛?”
“这已经开了好几夜了。”
第二十二章 此仇不报死不瞑目:四
四
黑无常到楼上又悄悄地在暗地里向窗缝里朝祠堂方向细细地瞧了一会,坐到眠床边沿抽着烟沉思起来。
“这是个好机会,娘的,就在我的鼻子底下,他们以为我已经走了,没有人去打扰他们了,竟在这里开起会来,可惜,如今我没有人,没了力量,更没有武器,要是有人有枪呀,等明天夜里再来祠堂开会,老子就悄悄包围他们,狠狠的干他一家伙,把张祥荣和北佬们以及张贵法等这些人统统干掉!以雪我心头之恨!反正我也不想再蹲在这里了,事情一完老子立即逃到上海去。神不知鬼不觉,叫你们见阎王!要是我现在就这样走掉,实在太便宜了他们!
“难道我满满的两谷仓的三四万斤谷,就这样白白的让他们拿去算了?难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