虏。
由于她的衣装资源有限,而且不符合法国的温度需要,所以目前穿戴的纯棉长衬衫、皮夹克与鹿皮小帽,全搜括自他的衣物间。
以往,相同的打扮只会为他塑造出高雅卓尔、冷淡疏离的形象,如今换了个主人装扮,反倒扭转成绝俏年轻、又兼具蓬勃生命力的风情。
“我们明天早上就要搭机回台了,对不对?”
“嗯。”他的眼光移回交通状况上。“所以你只剩半天的时间逛巴黎,若想去得更远,可能要等下一趟。”
“别扯了!”她再过两百年也不见得有机会重登欧洲领土,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他精于敛财与享受性命的。
“放心!”他笑笑,莫测如讳。“你绝对还有很多次机会来欧洲。”
为什么?绕珍不解。
“不管!反正我要参观圣母院、罗浮宫、艾菲尔铁塔、庞毕度中心,有空的时候顺便走走香榭大道……”她打算把几处名胜一网打尽。
“停停停!太贪婪的四季豆当心发不了芽,光一座罗浮宫就让你三天三夜也逛不完。”袁克殊好笑地斜睇他。
“噢,别担心,这株四季豆仅想体验走马看花的滋味,权充肤浅的中华观光团成员。只要让它呼吸几口罗浮宫内充满艺术气息的空气,陶冶一下庸俗的性情,小豆苗就心满意足了。”
“随君之便。”他没意见。
罗浮宫开放到下午六点半。当他们抵达时,腕表的短针已经走到四与五的中间点,可以想见,两人能欣赏到的收藏品有限。
绕珍愣愣杵在世界首大皇宫及博物馆的广场,整副心魂已经陷入痴呆状况。
“不敢相信……”她感动得几乎流泪。“真不敢相信我居然有机会亲眼目睹罗浮宫的真面目……上帝果然是公平的。”
“你继续拖拖拉拉好了,再过几十分钟,咱们连门槛也没得踏进去。”袁克殊觉得她失魂落魄的呆样实在又可爱又好笑。“先锁定目标。你想参观什么?”
“蒙娜丽莎。”她主唱,袁克殊和鸣,两人异口同声。
“我就知道。”他噙着嘲谑的浅笑摇着头。“台湾旅客通常也只晓得‘蒙娜丽莎’了。跟我来!”
绕珍马上被黑桃哥哥不予置评兼不敢苟同的口吻惹毛。
“知道蒙娜丽莎小姐的芳名有啥不好?那票洋鬼子踏入咱们的故宫博物院,脑子里不也专想分吃一口翠玉白菜。”她最轻视态度似他这般高傲的假洋鬼子。“别忘了,阁下也持有中华民国护照。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是是是。”他受教,决定放弃与她斗嘴。
老马识途。
袁克殊对于殿室内的地理脉络已培养出导游级的熟稔度,显然涉足罗浮宫超过数十次。
从头到尾,绕珍只觉得自己有如报名参加马拉松竞赛,而非“闲适舒泰”地参观古文化之旅。
导游先生也不考虑一下,他的腿长起码逼近她身高的二分之一。他轻轻松松地跨开一大步,她可得千辛万苦地迁动两小步。偏偏他丝毫不怜香惜玉,还拚命回头吆喝她。
“快点!以你的龟速爬完整座罗浮宫,只怕法国已经成为世界霸主了。”
“等──等一下──”她气喘吁吁地追着他的背影。“我们──不赶时间。”
“不赶才怪。好啦!请看向你左侧的宫外巷路。”他戏剧性的手臂划出一道圆弧,指着长方形的明窗。
绕珍依言眺望。
“哇……”敬畏的低语脱离了唇齿的关卡。
壮阔的皇室花园绵延成奇迹。
丰盛的林木将人的世界分出一块专属于植物的地域,苍翠的草皮混迹在树丛之间,几尊古典优雅的石雕陈放在庭园内,点缀成青绿世界中的淡灰流云。宽广的公园步道摇曳着秋色,吸引成双成群的情侣、游客徜徉在古典气息里。
“这片花园有个名号,叫‘杜伊勒利花园’。”他尽责地介绍着。“在花园尽头,两侧殿室的中间建构了一座‘骑兵竞技场凯旋门’,与我们刚才经过的大凯旋门相互呼应。所以日后如果有人提起法国的凯旋门,你就可以大剌剌地反问人家:‘你是指骑兵竞技场的凯旋门,还是香榭大道前段的那座凯旋门?’那么人家就会明了你是真正去过巴黎的。”
“麻烦阁下把语气中的嘲讽成分吞回去。”真受不了他!
“我?嘲弄你?”他装出吓坏了的模样。“小的怎么敢呢?恭请公主殿下移步,蒙娜丽莎正在等候。不晓得那姑娘微笑了几百年,嘴皮子酸了没有?”
这家伙的措辞有时候实在让人不晓得该指着鼻子臭骂,还是会心地开颜启齿。
她继续苦追他跑百米的脚程。
“喂,我突然想到!”急遽的步伐霎时停顿下来。
“什么?”他总算定住那双要命的长腿。
“我老爸、老妈现在应该也待在法国,如果不小心撞见他们怎么办?”
袁克殊懊恼地支着前额。“你可了解杞人是怎么死的?”
奇哉!这个问题与她何来的关联性?
“不。”
“杞人命丧于忧虑症候群,因为他成日担心天老爷会轰隆塌下来,或者跷课到巴黎的时候会碰见他爹娘。”
“噢。”她嘟嘟哝哝,继续迈向苦行僧的旅程。凡事都有可能嘛!
“喏,蒙娜丽莎。”矫健快速的步履清脆地并拢,呈现给她笑了数个世纪的绝色美女。
绕珍不畏艰辛困苦,三步并作两步地赶近他的身畔。气息尚来不及调匀,痴愣样儿又流露出来。
“哇塞……”她的下唇稍微掉下来。
“幸好。”他严肃地盯住画中的人儿。“我们再晚到个十分钟,她等得不耐烦,可能就不笑了。”
绕珍白了他一眼。管他的!贫尼不见不闻。
朝圣般的心情缓缓焚烧着她的血脉。这张稀世名画历经千百年的考验,一代代保存到如今,期间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才让后辈子孙得以瞻仰蒙娜丽莎永恒的美貌。
非但画作本身是空前绝后的艺术,它背后那段苍烟杳茫的故事更是俩俩并存的奇迹。
她非得好好欣赏一下不可。
绕珍仔细地瞄着画中人的五官、轮廓,以及那抹迷倒千万人的神秘笑靥。
半晌,她勾勾手指头。
袁克殊顺从地弯下腰,凑上自己的耳朵。
“你知道吗?”她压低的耳语,彷佛生怕秘密走漏出去。“自从头一遭接触蒙娜丽莎的仿画开始,我的心头一直存在着无人能解的疑问。”
“哦?”这倒要听听看。
“举世皆知蒙娜丽莎的清丽无人能及。”
“嗯。”他点头。
“世界各地专程前来瞻仰她容貌的人数甚至踏坏罗浮宫的门槛。”
“没错。”他也赞同。
“问题就出在这里。”绕珍神秘兮兮地扫视四周,查看是否有人窃听他们的耳语。
“怎么样?”袁克殊也放低了嗓门。
她的表情相当困扰。“你不觉得──她的长相实在很丑吗?”
袁克殊凝重地直起身。
两人无声对视。
良久,他效法四季豆小姐适才的举措,四处扫瞄一圈,然后捱近她耳际,姿态甚至比她更鬼祟谨慎一百倍。
“告诉我,”他的耳语低于飞蚊搏翅的音量。“这是全法国人心中的秘密,你是怎么发现的?”
她连忙咬住下唇。
噢,不!千万别在此时此刻笑出声,否则他们俩会立刻成为法国公敌,从此驱逐出境。
两张生动的脸孔同时扭成麻花状,表情之怪异的。几名观光客经过他们身畔,不禁暗自嘀咕──为何这两个东方人坚持向蒙娜丽莎扮鬼脸?
“讨厌!”她的笑声险些爆发出来。“去去去!去帮我买几张艺术明信片,你待在旁边只会害我越来越没气质。”
他深吸一口气,平抚自己不稳的气脉。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造反的短路神经终于被压制下来。“你乖乖留在这处展览区等我,在我还没回来之前不准私自乱跑,知道吗?”
“如果失火怎么办?”她撂下甜蜜蜜的挑衅。
“先抢救‘蒙娜丽莎’。”
前额被他咕咚敲了一记爆栗,黑桃大哥转身迈向采购之路。
换作平时,她过动儿的习性万万不可能甘于强权命令,但识时务者、方为俊杰,迷失在偌大的罗浮宫绝非值得称贺的经验,所以基本上,她的处境与大陆的苦难同胞有几分肖似──必须甘于黑桃哥哥的高压统治。
她东晃晃、西瞧瞧,来回研究殿堂辉煌的妆点;或许体内的大中华血统作怪吧!初初接触到异国文化的诧喜感过后,她依然以中国式雕梁画栋的建筑为向往的依归。
其实,传承五千年的国画山水、没骨花卉,又何逊于西方古典的精细画法?敬仰他族文化固然是一种求进、求知的必要态度,然而,如果矫枉过正、一味地崇尚西洋色彩,鄙绝自家的传统艺术,倒显得有些无知、无聊了。
“不晓得那些个崇洋的台湾怪胎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咋咋舌头。
杂沓的脚步声一路从长廊底端涌过来。
放眼望去,最先入目的是一堆黑压压、黄皮肤的面孔,动作还算守礼法、够敏捷,唯独步伐稍微急促了一些,罔费罗浮宫内的思古之幽情。
绕珍站到隐僻的角落,不欲与旅行团的成员面碰面。
“啊那个‘摸哪里傻’不知放在哪里。”她娘熟悉的音调在人群中响起。
要命!
绕珍蒙着头就往暗处猛钻。
死袁克殊!居然有胆子讥笑她杞人忧天!这厢天可不垮下来了?
溜!快溜!山不闪路闪,路不闪人闪,而她决定立刻就闪!
“各位,这里是本团参观罗浮宫的最后一站──”导游集合好团员,开始进行介绍说明。
把握时间!她提醒自己。唯有抢在自由参观之前“落跑”,她才能全身而退,保住自己的隐形身分。
绕珍四下相准方位,十来位团员聚首的地区,正好位于袁克殊离去的路径。
她必须追寻前人的遗迹,勇往直前,否则迷失还算事小,让姓袁的再对她狂飙一顿可就大条了。
没法子,只好掏出口袋里的旅游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