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晕……眼前又是一阵昏黑,我扶着额头,碰到上面厚实的纱布,疼得我把脸立刻埋下去。
“你没事吧。”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
有人搭着我的肩膀,有点莫名其妙,疑惑地抬头看。
是那个闯进浴室的不速之客!一把将他搡开,喝问:“你是谁!”我恶劣的口吻就像个蛮不讲理的人。
他好不尴尬,挠了挠头,道:“我是你的新邻居……”
“是吗……”低声喃喃,他又讨好似地靠近我,说:“刚才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洗澡,还害你撞到了头,真是抱歉。”
连声音都温婉十分,我不禁重新打量此人。
他很高大,五官端正,留着胡渣显得有点邋遢,然后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的眼睛了标准的鹰目,不怒自威。
不过他现在和我说话的样子,真是有点滑稽。
我忍俊不禁,笑了。
他对着我大张着嘴,呆呆的样子像个傻瓜。看到他这副德行,我立刻板正了脸,斥道:“看什么!”
他的喉结这时明显地滑动了一下,是在吞咽口水,“你……笑起来真好看……”
这是在调情么?!我想自己的面孔现在一定涨得透紫!
“胡说八道……”
我的声音明显小了,揪紧了衣摆
长长的T恤,一点也不合身,那不是我的……
“你的衣服?”我指的是自己穿着的一套,我明知故问,他点点头。
衣服,是他的衣服……
等等!
这么说,是他帮我穿的喽?
那我岂不是……岂不是全被……
我惊惶地抬头,捕捉他脸上的表情。那是和我一样略显局促的面孔……
他在看我,并非鄙夷的目光。
他没有提,不过我肯定他看到了,那些羞耻的痕迹不可能是女人制造的。
“我叫镇萧。”静默了一会儿,他首先打破冷场,朝我伸出手来。
镇萧?
他自动报上名,让我手足无措。
我犹豫要不要去和他握手,可一旦去握,就势必要说出自己的名字。
“呵。”他轻笑,好像看出我的为难。
接着他说的话,让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其实认识你……苏狄……苏先生。你很勇敢,说出那样的话,我相当佩服。你是中国人的骄傲。”
我瞪着眼,觉得他是在嘲弄我。
可我误会他了。
镇萧笑着帮我拉好被角,叫我好好休息,自己掩门出去。
人走了,可那两句赞美还在耳边萦绕,我都快因此忘乎所以。
我哪有那么崇高!
恼怒地用枕头捂住脸,我一头扎进被褥。
额头……好疼。
可我还是使劲磨蹭着伤口,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
苏狄啊苏狄……你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
心灰意懒,我在床上躺了一整天,直到肚子饿得唱空城计,才自床上爬起做早餐。
实际上已近正午,我的卧室朝南,初秋的日光透过百叶窗照射进来
暖洋洋的,让人觉得分外慵懒。
多少年未体验这样的日光?
不记得了……
早已适应了天天朝九晚五的工作,年中无休,我就像一只勤劳的蚂蚁,不辞辛劳、替人耕作。
到头来,得不偿失。
睡觉的时候出了点汗,我脱下镇萧松垮的衣服,把它们扔到床上。
我有轻微的洁癖,从不两天穿同一件衬衣,马上还要把它们拿去送洗。
顺手打开衣柜,空荡荡,忘记了自己还没有购置新的行头。
而被团在一起丢进篮子的衣裤已经揉得皱巴巴,根本就没有办法穿了
没办法,我只得套上那条颜色难看的睡裤,光着上身去厨房。
还好,整栋楼里只剩我一人。
我的新邻居不在,恐怕是工作去了,也对,活在纽约的大多数人整日忙忙碌碌,除了流浪汉和寄生虫,哪个有我这般清闲?
冰箱里有不少土司边,可那种东西填不了肚子,我决定下楼去买早点。
蹙眉,我万般不愿地穿上皱皱的衬衣。
出门的时候,看到门下塞着报纸。
我抽起来看,是昨天的《纽约时报》,快速浏览了一下,看到头版下方,一个醒目的位置赫然写着:
“神圣法庭上演闹剧,琼·;鲁道夫无罪释放。”
哼!
忿忿将报纸揉成一团,我大力把它扔在地板上。
那废纸弹跳了一记,挨到墙边。
“杂碎!”
冲着它高声怒吼,虽然我明知道这样根本无济于事。
心情变得愈加糟糕了。
我曾衣着体面,出入最高档的饭店,住最热闹的街区,生活一丝不苟,事业蒸蒸日上……
现在呢?
笑,不过是无业人员,社会治安的隐患之一……
我,现在需要一份工作,不求其它,只是为在纽约苟活。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可怜我除了档案夹没有拿过更重的东西,谁会需要这样的家伙替他工作?
而且……根本就没人敢要吧,我可是得罪了大人物的傻瓜呢。
一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人人行色匆匆,不会注意到落魄的我,是啊,法拉盛华人逾十万,如今又增一无名小卒,有谁人在乎?
回到“联体别墅”时,我发现小老头史东居然在门口等我,他一脸凝重,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苏狄先生……”他这般唤我,我心中陡然一凉:莫不是这老头知道我底细,现在就要我卷铺盖走人吧?!
“你……想不想找份工作?”史东嗫嚅地开口,出乎意料的话。
我蹙眉,他什么意思。
“如果你现在还没有的话,我可以介绍你去个地方……”他一边说着,鼠目滴溜溜地打量我。
“免了,多谢你的好心。”我断然拒绝,又不是三岁小孩,当然知道什么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啊……难道你不能再考虑一下吗?”他一边说着居然拽住我的袖子,神情戚戚,倒像恳求的语气。
我起了鸡皮疙瘩,想再次拒绝,可是顾及他是房东,我也放了软挡。
“那就让我再考虑一下。”语气好似往日在庭上时的倨傲,我还不知自己有如此恶劣。
可史东却如逢大赦,攥住我的手更加使劲,他自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颤颤巍巍塞于我手,道:“这是地址,你随时都可以去试试。”
音调不稳,古怪的模样。
待他离去,我好奇地瞥了一眼名片。
“付成俊先生,王子街123号。”
下面是一串联系方式。
我把它翻过来,看到背面印刷中国结的小图鉴,很别致的名片,不过也无甚特别。
对这个小插曲,并不挂心,我随手把名片放进兜里,然后就忘记了。
无聊地在房间里看了会儿电视,我昏昏欲睡,爬到床上刚合眼,就听到电话响。
我确信自己从未告诉任何人自己新家的电话,但还是捞起话筒,对着电话那头恶声恶气道:“谁啊!”
低低地笑。
“是我,头上的伤好点了么?”
原来是镇萧,我放低了声音:“托您的福,只留下一块瘀伤而已。”
他在那头尴尬地沉默半晌。
“如果没事的话,我挂了。”搁下听筒,我才有点后悔大概是律师当久了,养成了职业病,不管对谁都是咄咄逼人的死样。
接着又有人打来,还是镇萧。
“对不起。”他向我道歉,然后还问我晚饭想吃些什么。
怪人。
我敷衍了他几句,不耐烦地把电话挂了,蒙头去睡。
这时,好死不死,床头铃声又噪!
我“噌”地跳起,抓过电话吼道:“你有完没完!”
那头先是没有吱声,稍后一个平板的声音响起:“是苏狄、苏先生么?”
这回,不是镇萧。
一个陌生人来电,说他需要一个华人律师,邀我去他那边看看。
“我没有执照。”
“没关系,苏先生,我们是要一个法律顾问,您有意的话,报酬从优。”
居然会碰到这种好事?
他说得让我有点动心,接着那人报出了地址:“王子街123号。”
一听之下,那居然是史东给我的地址。
真是怪异。
按我平日脾性,断不会赴这样的约会,不过挂了电话,我左右思量,与其憋在窄小的居室中整日碌碌无为,倒不如出去闯闯。
如今的我不过是一介游民,难道还有人会大费周章戏弄我不成?
自床上跃起,我快速整装完毕,下楼便拦了辆出租车。
王子街123号。
我确认了一下那门牌上镀金的数字,有点刺眼。
抬头望了望,是座老式的五层写字楼,位于街角,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周围是铁栏围起来的住宅区,楼房外观看起来有点陈旧……这让我有点失望。
进门之后,服务台的招待说让我到两楼会客室稍等,我不耐地皱眉,但是没有抱怨。
有点空荡的办公楼,也对,现在已经超过五点,不属于上班时间。
会客室只我一人,过了一会儿,一个女孩跑进来帮我倒了杯咖啡,又匆匆离去。
我呷了口咖啡,很苦,女孩忘记了放糖。
我坐在沙发上等待,可左右不见主事者出来,有点坐立不安最后看了看表,已经过了快半个小时了。
开始后悔了,心想真是有人故意戏弄我……
我开始一口口将那苦涩的饮料吞下肚子,自哀自怜起来。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我居然就这样毫无防备地伏在沙发上睡了,期间似乎也无人来叫醒我,直到朦胧间的睁眼,对上那含笑的黑眸。
“醒了?”他淡淡地问,脸上挂着笑容。
我陡然惊醒在这昏暗的办公室里,就我和他两人而已。
来人轻笑,走到门边把日光灯打开光线亮得让我几乎睁不开眼睛。
“抱歉,因为出了点事,所以让你等那么久……苏先生。”
温文的谈吐,声音悦耳,我仰头打量,此人身材修长高我半头,有张俊秀的面庞,一副无框眼镜,斯斯文文。
他微笑着朝我伸出手。
“我叫付林。”
他简单介绍自己。
此时已经是晚上七点,我们在会客室只谈了些无关痛痒的东西,付林突然提议:“今天其实是我妹妹的订婚日,不如苏先生也过去看看吧。”
我并不感兴趣,正想拒绝,那付林又道:“算是在下的赔罪吧,苏先生难道不肯赏脸?”
他说得恳切,让人难以推辞,我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答应。
坐上他的劳斯莱司“98银色天使”,我很疑惑,付林不过是区区一个经理,怎能买得起这等名车。
坐上车,付林一边开车一边谈笑风生,我鲜少搭腔。
实际上,我对于自己要接手的是怎么样的工作还全然不知